“……”
因为烦心非常不幸地做了一个晚上的噩梦。
格拉德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已然陷入了抑郁的死人状态。一边的爱德华忧心地戳了他老半天,也不见得他有反应。
“是不是生病了?”爱德华嘀咕说,去摸他的额头,“也不烫呀。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格拉德摇摇头,专心地沉浸在半死不活的氛围当中。
另一边的谢伊这时候反而接话了:“相思病。”
“?”爱德华诧异,“这……”
“胡说八道!”维斯出声打断,“你知道什么?”
“他说得对。”格拉德有气无力地接话。
确实是这样。
“?!”
“你……我……”
维斯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和他说话不说话的原则了。不过这么些天他已经打破了自己的原则多次,自然也做不了什么数。可是急急忙忙地说出话,却没有叫垂着头半死不活的格拉德应话。
黑发骑士仍旧带着说不出的浓重惆怅,沉默地注视远方。
距离他上次这么个死人状态,还是在精灵森林中思念西奥多。他能干的仆役能够为他上刀山下火海,也能在蚊虫肆虐的精灵森林中为他找到想要的椰子水。
可是他现在既不想喝椰子水,也不思念西奥多呀。
……好吧,也可以思念一下。
毕竟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西奥多不能为他做的事情。
稍加思忖后,格拉德站了起来。
“我写封信好了。”
“什么?什么?!”维斯瞪大了眼睛,显然更着急了,“你,你,你,你还惦记着谁?不在这里的?!你,你是不是想着那个兽人……你!你!……”
他“你你你”了半天,格拉德没有心思多和他掰扯,随口嗯了声,便问起爱德华有没有纸笔。
随身携带万能地图的爱德华自然有着精巧漂亮的钢笔与质量上佳的绢布纸。可是他仍旧怪忧心的:“格米,你有烦心事,也可以和我们说……不乐意的话,那很抱歉……”
他嗫嚅半天,也没说出真实的想法,端的是欲言又止。
格拉德接了纸笔,宽慰道:“没什么事。”
顶着身后人忧心的目光,他摊了纸笔,准备写字。
维斯则是又被气了个半死,在空中不停飞来飞去。
身侧的谢伊对他倒是没有多余的担忧或是问话,只是平静地和他一道坐下,随后把目光移开到别处。
他也确实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兴趣。
虽然格拉德也不觉得自己写的东西需要避讳他人。
他先是纠结了一番如何开头,毕竟他已经许久没有和他说过话,对于西奥多的印象现在只是一个丑丑的小狗挂件。
但记忆中这个人肯定没有这样片面。
不过在简单纠结后他便无所谓了。毕竟他无论说什么样的废话对方都会仔细记下,比起没有道理纯为仪式的寒暄,他还是赶紧进入正题才好。
于是格拉德简单问了他好,然后便问他。
“怎么样才算喜欢一个人呢?”
写到前面的内容格拉德是平淡是正常的,但在拼写这个句子的时候他忽然间就生出了局促感。他想到西奥多并不认字,那么这封信就要由他人念给他听。
——那就会有不止一个人知道他正在纠结自己的情感问题!
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可怕,太过于沉重,饶是格拉德都要生出难堪情绪,手中漂亮的钢笔被攥紧又松开,最后笔尖在纸张上洇开了一片墨蓝。
呃啊啊啊!——
真是烦死了!
格拉德想要把纸张上的那句话划掉,但划到一半,就想要把所有的句子都划掉。但是划掉这张就要再去要一张新的纸。
他当然不是嫌这过于麻烦,只不过即便要了全新的纸张,他也不知道能在上面写些什么。
就算西奥多真的能解决他的情感问题呢。
可是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想向任何人讨教。
在这件事上。
就算是能够为他做一切的西奥多。
这是为什么呢?
格拉德丢开纸,很是惆怅地对着天空叹气。
正午刚过,太阳正烈。红褐色的崖壁被阳光晒得亮油油的。
对于感情……这也许是这么叫的,他向来是愚钝的。
他也不明白这背后运行的逻辑。很多事情,是做了就能看到结果。比如学习一项新技能,练习剑术,或是吃掉甜的东西,就能让他开心云云。
可是感情是不一样的。
即便自己努力的讨好,幼时的父母也会更偏爱于哥哥。即便前世自己尽力的付出,最后的维斯仍旧背叛了自己。
这东西……不是付出就有回报的。
所以才叫他迷茫,叫他看不明白。
……所以真是有够讨厌的。
身侧的谢伊这时候开口了:“你写完了?”
格拉德说:“写不下去了。”
“你要给兽人写信吗?”
格拉德嗯一声。
“那他很幸运。”谢伊平静道。他知道人族对于兽人并不友好。
格拉德把信纸揉了:“他知道很多……所以我想问他。”
他把那团纸丢到脚边,面上显出一点迷茫:“不过我不知道怎么问。”
“你不会写字吗?”
“会呀。”格拉德说,也没恼他,“但是就是问不出来——你又不明白这个。”
他这个时候又后知后觉地恼了起来。不过更多是在恼自己。
恼自己的迟钝,恼自己的拧巴。
“我确实不明白。”谢伊点点头,“你喜欢谁,告诉他。不可以吗?”
格拉德啧一声,不和他说话。
“好吧。”谢伊改口道,“也许确实不可以。”
格拉德深吸一口气,觉得不想和他继续聊这个,于是问起了别的:“你的袍子呢?”
“折了。”他回答,“热。”
这个天气确实磨人。
这人闷得要命,格拉德其实不怎么喜欢和他说话,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他就说:“我们进去吧。”
“我觉得他也很喜欢你。”谢伊这个时候反而开口了,“为什么还要问别人?”
格拉德倒是没料到此人还会回答自己的问话,有点诧异地回过头来。不过这人并不知道他同维斯的爱恨情仇,甚至这辈子自己一见钟情的蠢事都不清楚,更别说两边的同盟这些细节上的问题了。
因此谢伊的话,反而倒是真的从他们两个本身出发,判断的依据也是简单的喜欢与否。
“……”
对上对方认真的眼睛,格拉德知道对方是真情实感。但是他很快便感到了着恼,这样的着恼来源于羞赧,但是那个时候他并不清楚。
于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独自往帐篷中,泄愤一样大步走去。
然后被和谢伊二人之间的牵引狠狠撞到一起,一夜噩梦的困倦都清醒了大半。
今夜的祭奠国王轮到了格拉德。那熊熊的火焰酝酿半天,最后喷出一行小字:
【请与我们分享一个和一见钟情有关的故事】
格拉德:“……”
“他的题目和我的一样耶……”亚历山大凑过头去要和女友说话,但塔塔只是低头绕着自己的头发玩,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而除了他们两个与总是平淡的谢伊以外,其他人看到这行字都或多或少露出了难言的戏谑神色。
无他,格拉德一见钟情的事迹实在出名,甚至另一方的苦主还在他不远处坐着,见此有些心虚地挠了挠鼻尖。
而要格拉德本人亲口叙述一番这并不算光彩的事迹,在滑稽之余更多的应当是尴尬。饶是重生一次的格拉德,也一点不想要对往事多加回忆。
虽说他并不会批判曾经的自己,但是做的蠢事也没必要多加提起……
他是这么个想法。
于是看到那个标题,他的脸色便异常糟糕起来,很想要直接打翻那兢兢业业守在一旁的蝎子。
不过在几经权衡后,格拉德还是慢吞吞地挪到了祭坛中央,割开手指,往其中滴了一滴血。那祭坛很快便翻涌起来,似乎得到了什么强有力的助燃剂,映照着他的面庞通红。
格拉德回过头来,慢吞吞地介绍自己:“我叫格拉德·海恩。一见钟情的时候,是在……”
他顿了顿,像是非常难以启齿一样。但是很快他又开口了,声音流畅:“十五岁。”
话音刚落,另一边的黑袍人——或者说这是现在为止,唯一还没有揭露真面目的黑袍人,兴奋地为他鼓起掌来。
这人似乎很喜欢一见钟情的戏码。在亚历山大说自己故事的时候,这人也大惊小怪地胡乱起哄。
格拉德蹙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出现了,但他并没有多注意。他继续念白一样道:“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格拉德做了有史以来最勇敢最离经叛道的一件事。
虽然说格拉德本身并不算是什么乖顺的好学生,成天听话地上课下课,尊师重道,受人欢迎。
真正的事实完全相反,因为性格问题,他上学期间经历过无数次的孤立与幼稚的霸凌。这也导致了他越发的孤僻,除了莱斯利与库特以外,基本上没有任何朋友。
说是基本上,因为还有海默这么个不确定因素。
大部分时候,对于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哥哥都熟视无睹。他的善良与宽容自然不会对伤害自己弟弟的人有例外,这些事情在他看来,只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甚至海默常常会宽慰他需要更加宽容。
这也叫一开始想要向哥哥求助的格拉德彻底失望。虽然海默还是会温和地为他包扎伤口,会在他难过时与他相拥而眠,但是这一切并不能够缓解多少十五岁自己所遭遇的苦痛。
可在偶尔的时候,海默也会像是忽然看见他一样,会在他人施虐的时候前来制止,发出斥责。被誉为帝国明珠的海默,个性温柔,没有人能够拒绝他的请求,也没有人会反驳他的责备。
那些对待格拉德凶恶的人,面对海默,都是那样温顺,那样憧憬。就连被海默从黑暗中拉出的格拉德,都能够受到他们崇拜目光的垂怜。
但不得不说,这样的生活确实是太苦痛了,即便是对什么都淡漠的格拉德也要难受。更何况那个时候,他还在苦恼如何叫对自己苛刻的父母喜爱自己。因此他所遭遇的一切显而易见更加难挨起来。
变故的发生是在一次同海默的争吵。哥哥照例温和地替他包扎伤口,轻柔地抚摸着少年人单薄的脊背,说了照常宽慰的话。
“要是还害怕的话,哥哥和你一起睡。”
平日里的格拉德也就这样应下了,可是那个时候,听到这样的话,格拉德却忽然地拔高了声调,第一次反驳对方。
“哥哥为什么什么都不为我做?”格拉德质问他,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了。他吸一下鼻子,觉得眼眶和鼻腔都热热的,“我很痛!”
“他们打我,丢我的作业,用小刀在我胳膊上画画!”
“我很痛!”
他展现出自己伤痕累累的胳膊,青紫交错的伤口在白嫩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他很少对他人说出这样的话,但是哥哥总归是不一样的。
因为哥哥说过最喜欢他,会一直保护他。
可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就不行了呢?
海默怔了怔,随后垂下眼睛,温声道:“哥哥不是在帮你包扎伤口了吗?”
“可他们一直打我。”格拉德咬着嘴唇,“要是哥哥和他们说……他们就不会了。”
“可不是你先要和他们一起玩的吗?”海默温柔道,看起来莫名有些残酷,“不然他们怎么会欺负你呢?”
“……”
格拉德懵懵的,话没有说出来,眼泪先顺着面颊滚了下来。
可是想要朋友,想要和其他人一起玩,是他的错误吗?
“不要理他们,就不会有事了。”海默最后说,轻轻拂过他的脊背,“都说了,要听哥哥的话——”
“你说得不对!——”
格拉德忽然挣开了海默的怀抱,拔高声调,“你说得不对!”
他大声地宣布完自己的想法,甩开了海默想要挽留的手,独自往外奔去。
反抗自己的哥哥,独自离家出走……这对于十五岁的格拉德,是完全没想过的事情。
但是他确实这样做了。
在外游荡多天,其实并没有对他人的生活产生多大影响。海默因为他逃跑的事情似乎非常生气,也没有要出来找他的打算。父母那边,他们也压根不在意格拉德的死活,自然没有多提及。西奥多是着急的,但是海默把他锁起来了——哥哥自然有这个权利。
学校那边倒是有点牢骚。因为那些欺凌他的人这些天少了出气筒,很是无聊了一阵子。但是这些人肯定不会多费心思来找他,于是格拉德的离家出走实际上无人在意。
他在街道上胡乱走,绕过卖热腾腾面包的小铺,新鲜水果的小摊,觉得又饿又渴。他确实有段时间没有吃到正经饭了,身上也没有一个子。
他也想过可以去找点活计来赚钱养活自己,可这里的一切都被海默打点过,除了和海默讨饶,他不可能有任何办法养活自己。
也是在这个时候,莱斯利与库特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