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德想过很多场景,有关于自己被维斯杀死的那一刻。
冰凉长剑贯穿自己腰腹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凉,然后是热。最后才是疼痛。
怎么会那样疼呢?那样锋利的剑,那样的毫不犹豫,自己所受到的疼痛几乎是回想就叫他倒吸一口气。
他也曾无数次想过,要怎么用残忍千倍百倍的方式,把自己所受到的痛苦尽数奉还到维斯身上,叫这可憎的背叛者受到应有的惩罚。
但是这一次,维斯推开自己,挡在那柄长剑前的那一刻,格拉德忽然就发现,心里关于大仇得报的感觉,并没有掩盖见到维斯倒下的惶恐。
啊。他就这样倒下了。
像是破碎的,脆弱的蝴蝶。
他们也都有翅膀……
格拉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别处,但是看到那长剑带来的贯穿伤口,还有从伤口中涌出的黑色血液,他就没来由地一阵心慌。虽然在这一切发生的前一刻他们还在吵架,虽然他还是那样厌恶这没良心的小混蛋,但是格拉德还是扶住了即将栽倒的维斯,难得地感到了一点迷茫。
偷袭成功的少女没有多给二人眼神,很快就丢了那柄长剑,有些急迫地拉了妹妹的手,就往远处跑。被束缚的妮妙也顺从地跟上。虽然速度不快,但是还是轻易地和二人拉开了很大距离。
现在去追显然是追不上了。
格拉德好半天才想到要给对方处理伤口。但手边并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他也找不到附近能有什么替维斯止血的东西。最后他扯断了自己的衬衫下摆,尝试着堵住对方汩汩流血的伤口。
薇薇安没有手下留情,这一剑捅得极深,血液也怎么都止不住,尝试止血的间隙,那一块不规则的衬衫料就浸饱了血污。
“……哥哥。”
倒在地上嘴唇苍白的维斯忽然开口了,声音飘忽,眼角也泛起红色来:“我要死……”
“闭嘴。”格拉德凶他,“死不了的。”
维斯顺从地闭了嘴。格拉德开始搜寻自己身上的衣料或是药品,但是很可惜,找寻半天也没有任何东西能派得上用场,他只能再次撕扯自己的衬衫料。
“好痛!……”按压伤口止血的时候,维斯忍不住闷哼出声。
格拉德闻言一顿,但没有放轻力道:“……你也知道。”
“我知道什么?”维斯的声音虚弱不少,格拉德盯他半天,最后还是没说出什么重话,只是道:“你少说点话。”
“可我要死掉了……”维斯轻轻说,“……这样的话,哥哥没有未婚夫,就不用再去找那东西……”
“谁说找那东西是为了你?”要不是顾忌这人刚刚帮自己挡了一剑,格拉德大概就要给对方一巴掌了。同时他也气得很,“都说了叫你赶紧闭嘴!”
维斯终于不说话了。格拉德撕烂了自己大半的衬衫,终于勉强将对方的伤口包裹起来。
“我们现在回去。”格拉德说,“他们会有办法的。”
他一面说,一面艰难地把维斯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这样的动作显然又牵动了伤口,维斯闷哼一声,气若游丝:“我走不过去的……”
“走得过去的。”格拉德道,“你不要再说话。”
他异常蛮横地制止了对方继续讲话,也不再搭理维斯说话。
但前进是艰难的,他没走几步就觉得不稳。身上维斯的重量似乎也越发的重了,之后的步子也迈不出去了。
“你现在说话吧……”格拉德说,“……你别睡过去了!”
“……你好不讲道理。”维斯抱怨道,埋在他脖颈里嘟囔一声,“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格拉德心说也是杀我一次的仇人。但这样的话他没有说,只是道:“你多说几句。要是死在路上,我就把你剁了喂狗。”
“!?”维斯不可思议,“怎么这么恶毒!”
他最讨厌狗。
“就是这么恶毒。”格拉德说,“你不许晕!”
“我不晕……我只是生气。”维斯道,“……你对我怎么这样坏?!”
“……”
“明明之前说喜欢我,说很喜欢我……”维斯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呢喃,“现在为什么要这样骂我?明明你说不会欺负我……”
格拉德心里一空,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就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了:“因为你先对我不好的。”
“我没有。”
“你哪里没有?”格拉德又想叫他闭嘴了,不然就怪想打他的。
“就算有,就不能原谅我吗?”维斯问他,尾音居然发起颤来。
格拉德怔了怔,最后没有给他回答。
他不要原谅维斯,也不要维斯的道歉。
他只要收回自己先前付出的一切,夺得原本要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怎么能原谅维斯,怎么能接受维斯的道歉呢?
那前世落魄的,凄惨的自己,所受到的一切,就能被这样揭过了吗?
“又痛起来了。”维斯忽然出声打破了二人的僵持,声音发颤,“痛死了。”
“别喊了。”格拉德勉强回神,“很快就到了。”
他们居然真就这样沉默地走完了之后的路,一路撑到了剧团。
格拉德找到了狸奴,请她帮忙给维斯包扎伤口,自己也得以换上了新的衣服。此后犹豫片刻,还是告诉她:“薇薇安逃跑了。”
“什么?”狸奴抬起眼睛,很诧异似的,“她明明一直在自己的帐篷里。”
“这样吗?……”格拉德心下一跳,但还是没有多问,只是沉默地看狸奴一圈圈地为维斯缠上纱布,“好吧。”
“你别想这些。”狸奴说,“好好准备今晚的表演就行。”
“可是,他应该上不了场吧。”格拉德指了下维斯。
“……这也是个问题。”狸奴喃喃,“不过没关系的。要是真的上不了场,团长也会找到人来……”
格拉德这下没话可说,低头递了东西过去,又问狸奴:“现在的团长是你吗?”
“?”狸奴莫名,“什么意思?”
“因为你还把戒指戴在手上。”格拉德说。
“……”
狸奴叹口气,捏捏他的后颈:“这是为了让剧团维持下去的办法。你要戴的话,我给你也行的。”
说着她就脱下了手上的戒指,塞进格拉德的掌心。
格拉德感受到掌心尖锐的冰凉,有些意外接下来的事情居然这样顺利。
他来到这剧团中的一切目的,都是为这枚戒指。虽然这并不完整,但按照狸奴的说法,戒指的另一半已经被神秘的蒙面人带远了,那待在这里显然也没有任何用处了。
换句话说,他已经可以走了。
“……”
这一认知叫格拉德沉默下来。狸奴却只当他还在为重伤的维斯忧心,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的,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维斯是会很快就能好起来的。格拉德想,毕竟对方的身体素质比当初的自己好上很多,他应该也不会因此死掉。更何况,自己一直守在这里,对于对方的恢复其实也没有多少帮助。
格拉德确实在心里思忖起来要不要就这么走掉了。
“哥哥。”
维斯突然出声,把格拉德的思绪全都打乱了。
“干什么?”格拉德问他。
“我们是合作关系吧?”维斯问他。
格拉德沉默数秒,最后道:“我不会把东西给你。”
“哎?”维斯有点难过,“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但我暂时不会走。”格拉德说,“……不要叫了。”
维斯噢一声。
格拉德卷了卷他身侧的绷带,问他:“你昨晚,为什么去找那东西?”
他问的是贝贝。
“?”维斯顿了顿,反应过来,“……当然是为了戒指。如果哥哥知道,应该也会去的吧?”
格拉德点点头:“没有怪你。”又问:“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维斯没有回答他。
格拉德没有得到答案也无所谓,只是点点头:“好。”
“你不要生气。”维斯小心翼翼地解释,“只是我觉得,你不知道要好一些。”
“好。”格拉德说,“不告诉我也没关系的。”
“……那你不要生气。”维斯小声道。
格拉德说:“没有生气。”
“那你也不要走。”
“我不会走。”格拉德皱眉,“都说过了。戒指不完整,我就算要走,也要知道另一半的下落。懂了没有?”
他变得非常恶劣,维斯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老实地缩了回去。
问完话格拉德就出了帐篷,去找了另一边的薇薇安。
确实如同狸奴方才所所说,薇薇安正在帐篷中平静地敷粉,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掀开她帐篷帘子的时候,她也恰巧抬起眼来,看到是他便笑起来:“你来啦?”
格拉德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薇薇安顺从地回过头去继续描眉,然后问他话:“怎么来这么晚?”
“去找了东西。”格拉德平静地说。
“什么东西?”
“你落下的剑。”
平平淡淡的几个字,落地的那一刻空气都仿佛凝滞。薇薇安适时露出诧异的神色,回过头来。雪白的面敷粉后通透净白得有点不像真人。她迟疑地问:“什么意思?”
她顿一顿,无可奈何道:“我不会用剑的。”
“嗯。”格拉德平静地,望向她干净的眼角,“可以看出来。”
这样的话无疑是冒犯的。被这样怀疑的薇薇安显然是不悦的,她抿一下唇,胭脂也略化开一些:“你到底想说什么呢?骑士大人?”
她不悦蹙眉的样子像是水畔里折射后的杨柳。这样的美丽叫自己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生起了难言的悸动。格拉德忽然就想到了什么。
他也是在这一刻,忽然从对面的薇薇安身上感到了第一次见到她的那种颤动。
“你化完了吗?”格拉德忽然问她。
“什么意思 ?”薇薇安看起来有点生气,“您今天很奇怪。很不礼貌。”
格拉德没说话,只是很快地上前,用手帕要去拭对方的眼角。这样的举动彻底激怒了薇薇安,她着恼道:“这是不对的!请您停下!”
格拉德置若罔闻,直到对方以异常的敏捷擒住了他的手腕,一时间手指与手帕都悬停在了空中。
“你不是薇薇安。”格拉德皱眉,“……你不是妮妙……你是……”
“我是薇薇安。”对方皱眉,“您……”
二人僵持之际,帐篷又一次被掀开了。
“团长要找你。”那个人说,“快走吧。‘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