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4年的四月末,辽东的春天终于展现出它应有的蓬勃。月亮湖畔,羽陵古日连部的营地,在顾远有条不紊的治理下,已然褪去了大战后的疮痍与死寂,显露出一种坚韧复苏的生机。
营地里,毡帐修葺一新,炊烟袅袅。简易的工坊叮当作响,织机声、打铁声交织成希望的乐章。何佳俊与银兰的商贸触角如同藤蔓般悄然延伸,从契丹其他部族、零星的汉人商队手中换回的粮食、盐铁、布匹、种子,正一点点充盈着部族的库房。金牧主持的抚恤与安置工作已近尾声,阵亡将士的家眷得到了喘息之机,伤残勇士的脸上也重新有了生气。新吸纳的中原流民在规划出的区域开始尝试垦殖,带来了久违的农耕气息。乃蛮部那边也传来好消息,图门长老和苏合严格执行顾远的指令,接纳流民,开垦荒地,“牛部”在石熊、特木尔的操练下越发精悍……一切都在顾远绘制的蓝图上稳步前行,欣欣向荣。
顾远本人,也难得地享受了片刻的清闲。连日来的殚精竭虑,随着新家园选址的最终敲定和迁徙路线的规划完毕,以及那笔意外之财带来的底气,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他坐在自己那顶相对宽敞的议事毡帐里,并非在处理公务,而是捧着一卷书册,看得入神。
这书册并非什么武功秘籍或兵法典籍,而是一本名为《旧唐书》的史书残卷。书的主人,是一位流落至此、名叫王千一的中原儒生。顾远在一次巡视流民安置点时,偶然听到这位儒生正用深入浅出的语言,给几个好奇的契丹孩童讲述前朝故事,既不拘泥于死板的“子曰诗云”,又能切中时弊,见解独到。顾远与他攀谈几句,发现此人不似寻常腐儒那般迂阔,胸中自有丘壑,对历史兴衰、民生疾苦颇有见地。顾远深知文化传承与启蒙的重要,当即决定延聘王千一为长子的启蒙先生。这本《旧唐书》,便是王千一感念顾远知遇之恩,慨然借予他阅读的。
顾远正读到唐太宗李世民初登帝位,锐意进取,君臣同心开创“贞观之治”的篇章。那些关于纳谏如流、轻徭薄赋、选贤任能的记载,与他心中对羽陵古日连部未来的构想隐隐相合。他沉浸其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思考着如何将那些闪耀着智慧光芒的治国理念,因地制宜地应用于部族重建。他作为游走于契丹与中原之间的多面间谍,对中原文化的精髓有着远超寻常契丹贵族的深刻理解,这份底蕴,正悄然转化为他治理部族的独特优势。
就在这难得的宁静时刻,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骤然打破了营地的和谐!
先是自己娘金萨日娜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在她与他和托娅相邻的毡帐区域炸响:“快!快来人!托娅!托娅你怎么了?!别怕!额吉在!”
紧接着,是她对丈夫古日连明毫不留情的咆哮,穿透了清晨的薄雾:“古日连明!你这个死老鬼!还在打你的破铁!昨晚灌了几口马尿就睡得跟死猪一样!呼噜震天响!害得老娘一宿没睡安稳,现在扶托娅的力气都快没了!打铁?打你个锤子铁!还不快给老娘滚过来!你要敢磨蹭,信不信老娘今晚就砸了你的铁锤塞你嘴里!”
这惊天动地的怒吼,瞬间惊动了半个营地!
顾远手中的书卷“啪嗒”一声掉落在案几上。他猛地站起身,脸上的闲适瞬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取代!托娅!是托娅出事了!
他甚至来不及披上随手搭在椅背上的外袍,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如同一支离弦之箭,猛地冲出毡帐!春末清晨的寒气扑面而来,他却浑然不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托娅!
“田泽生!快!快去找田先生!”顾远一边朝着自家毡帐的方向狂奔,一边对闻声赶来的亲卫嘶声大吼,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微微变调。他从未如此失态,即便是面对千军万马、生死一线,他也总能保持那份冷静。但此刻,关乎托娅和孩子的安危,他引以为傲的镇定瞬间崩塌。
他像一阵风般掠过营地,无视沿途族人惊愕的目光,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自家毡帐外,一把掀开帐帘!
帐内的景象让他心头狠狠一揪。
乌尔托娅躺在铺着厚厚毛毡的矮榻上,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秀气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她的一只手死死抓住身下的毛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母亲乌云琪琪格正用温热的布巾擦拭她的额头,父亲乌尔图在一旁焦急得手足无措,脸色不比女儿好多少。金萨日娜则像个经验丰富的将军,指挥着几个侍女忙而不乱地准备着热水、干净的布匹、剪刀等物。
“托娅!”顾远冲到榻边,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他单膝跪地,一把抓住乌尔托娅冰凉而汗湿的小手,入手一片湿滑冰冷,让他的心更沉。
乌尔托娅听到熟悉的声音,艰难地睁开眼,看到顾远那张写满担忧和慌乱的脸,委屈和疼痛瞬间涌了上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郎君……疼……好疼……小家伙……闹得好厉害……肚子……好沉……我……我腿没力气……” 这是她第一次生产,宫缩带来的剧痛和未知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倍感煎熬。更让她心慌的是,或许是孕期经历了太多的担惊受怕和营养匮乏,她的体力似乎有些跟不上,每一次用力都感到一阵虚脱般的无力。
顾远心疼得无以复加。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和力量的流逝。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精纯的真气,小心翼翼地、源源不断地通过相握的手掌渡入她的体内。这股温暖而坚韧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滋养着她疲惫不堪的身体和紧绷的神经,带来一丝宝贵的支撑和慰藉。
“别怕!托娅!我在!我在这儿!”顾远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试图传递给她力量,“田先生马上就到!坚持住!为了我们的孩子!为了你自己!你是最勇敢的小母狼!一定能行的!”
他的话语和真气的双重安抚,像定海神针,让乌尔托娅慌乱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她紧紧回握着他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咬着牙,努力配合着产婆的指示。
就在这时,帐帘再次被掀开,田泽生背着药箱,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他的夫人柳云娘,同样带着接生用的器物。田泽生甚至顾不上行礼,快速地扫过乌尔托娅的状况,立刻上前接手。
“王妃莫慌!胎位是正的!”田泽生沉稳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一边快速检查,一边对顾远道,“族长,王妃之前调养得当,心情愉悦,底子还在!只是初产艰难,加上……之前亏空了些元气,气力稍有不济。无妨,属下来助王妃一臂之力!”
田泽生不愧是医术精湛的圣手,尤其精通妇科。他手法娴熟地按压着乌尔托娅身上的几个穴位合谷、三阴交等,刺激宫缩,同时指导她调整呼吸节奏,在最关键的用力时刻给予最精准的引导。柳云娘则在一旁协助,递上参片让乌尔托娅含在舌下吊气。
金萨日娜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向长生天和祖先祈祷。乌尔图和乌云琪琪格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次宫缩的剧痛都让乌尔托娅发出压抑的痛呼,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和鬓发。顾远紧紧握着她的手,真气源源不断地输送,他的额头也布满了汗水,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全部渡给她。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
终于,在一声用尽全力的嘶喊之后,一声嘹亮而充满生命力的啼哭,如同破晓的第一缕阳光,骤然划破了毡帐内压抑的阴霾!
“哇——!哇——!”
清脆、有力,宣告着一个新生命的降临!
“生了!生了!是个带把的!是个大胖小子!”经验丰富的产婆惊喜地叫道,熟练地剪断脐带,清理着婴儿身上的血污。
帐内瞬间被巨大的喜悦淹没!
金萨日娜第一个冲上前,老泪纵横,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浑身通红、兀自啼哭不止的小小襁褓,动作轻柔无比。她激动得语无伦次,一边仔细端详着小孙儿充满活力的小脸,一边不忘对着顾远“开火”:
“我的好孙儿!长生天保佑!祖宗保佑啊!托娅!我的好孩子!你受苦了!你是我们家的大功臣!” 她转头瞪着还跪在榻边、握着托娅手的顾远,语气瞬间切换成斥责模式,“还有你!顾远!你这个没良心的!托娅在里面拼了命给你生儿子,你倒好,磨磨蹭蹭才来!跟你那死爹一个德性!木头疙瘩!还不快看看你媳妇!看看她为你遭了多大的罪!以后你要是敢对托娅有半点不好,看老娘不扒了你的皮!快!快谢谢托娅!谢谢人家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
顾远此刻哪还顾得上母亲的数落。他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巨大的喜悦如同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几乎让他眼眶发热。他松开托娅的手,俯身,在乌尔托娅汗湿的额头上印下深深一吻,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浓得化不开的柔情:“托娅……谢谢你……辛苦了……你是最棒的……”
乌尔托娅耗尽力气,浑身无力,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美丽的杏眼里,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她看着被婆婆抱在怀里啼哭的婴儿,又看向身边满眼心疼与爱意的丈夫,一种奇异的、巨大的满足感和为母的骄傲感充盈了她的心房。这是她的孩子!她和郎君血脉相连的骨肉!是她亲自孕育、历经痛苦带到世间的生命!
“郎君……”她虚弱地开口,声音细若蚊呐,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和撒娇,“看到了吗?我……我给你生小狼崽子了~银家……厉害吧?” 她努力想扬起一个笑容,却因虚弱显得有些吃力,“哼……以后……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又……又有一个小狼崽子……保护我了……保护他娘亲了……” 说着说着,眼皮开始沉重,但嘴角那抹幸福的笑意却久久不散。
这时,乌尔图和乌云琪琪格也围了上来,老两口看着女儿和外孙,激动得老泪纵横,嘘寒问暖,七嘴八舌,恨不得把所有的关心和祝福都一股脑倒出来。
“托娅!我的好女儿!你受苦了!”
“小外孙!让外公看看!真壮实!”
“快,喝点参汤补补!”
“托娅啊,想吃点什么?额吉这就给你去做!”
帐内一时间人声鼎沸,充满了喜悦的喧闹。
顾远看着疲惫不堪却强撑着精神的托娅,知道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他站起身,尽管内心激动万分,但作为族长和丈夫的理智让他必须掌控局面。他先是对田泽生和柳云娘深深一揖,语气诚挚无比:“田先生,柳夫人,救命之恩,再造之德,顾远铭记于心!他日新寨落成,必有重谢!”
田泽生连忙还礼:“族长言重了!此乃医者本分!王妃吉人天相,母子平安,属下也甚感欣慰。”柳云娘也含笑点头。
紧接着,得到消息的部族高层们,如墨罕、阿箬夫妇,晁豪、林秀儿夫妇,金牧、诺敏夫妇,何佳俊,银兰,铁狼,扎哈等人,纷纷涌到了帐外道贺。帐内空间有限,顾远走到帐门口,脸上洋溢着喜悦和感激,对众人抱拳道:
“诸位兄弟!托娅刚刚生产,母子平安!顾远今日喜得贵子,全赖长生天庇佑,托娅坚强,田先生妙手!也多谢诸位挂念!只是托娅此刻虚弱,需要静养,这份喜悦之情,顾远心领了!待过几日,托娅好些了,新酿的马奶酒管够,我们再痛饮庆贺!”
众人理解地大笑,纷纷送上祝福:
“恭喜少主!贺喜少主!”
“恭喜族长!喜得贵子!羽陵部后继有人!”
“托娅王妃辛苦了!好好休养!”
“小少主定是草原上的雄鹰!”
墨罕拍着胸脯,声音洪亮:“少主放心!有俺老墨在,保证没人打扰王妃休息!”晁豪也咧嘴笑道:“就是!谁敢吵着小少主睡觉,我晁豪第一个不答应!”林秀儿和阿箬更是关切地表示稍后会送来滋补的汤品。银兰清冷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微微颔首致意。何佳俊则捻着他那几根稀疏的胡须,摇头晃脑地说着“弄璋之喜,麟趾呈祥”之类的吉祥话。
送走了热情洋溢的众人,帐内终于恢复了相对的安静。乌尔图和乌云琪琪格虽然不舍,但也知道女儿需要休息,在田泽生确认托娅情况稳定、开了调理的方子后,也千叮万嘱地离开了。柳云娘留下帮忙照看新生儿和指导侍女如何照顾产妇。
毡帐内,只剩下精疲力竭却满心幸福的乌尔托娅,抱着初生婴儿、一脸慈爱的金萨日娜,以及守在榻边、目光片刻不离妻儿的顾远。暖炉散发着融融热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新生儿的奶香。
小小的婴儿被包裹在柔软的襁褓里,吃饱了初乳,已经安静地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均匀。乌尔托娅侧着头,痴痴地看着枕边这个小小的生命,怎么都看不够。这是她的骨肉,是她和郎君爱情的结晶。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母亲”的温柔和责任,在她心中悄然扎根、生长,让她忘记了刚才所有的痛苦。
“郎君……”她轻声唤道,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甜蜜的困扰,“你看他……小小的……鼻子像你,嘴巴……好像也有点像……”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婴儿柔嫩的脸颊,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
顾远的目光从娇妻脸上移到儿子的小脸上,心头一片柔软。他握住托娅的手,低声道:“嗯,像你更多些,特别是这眉眼,像极了你生气时瞪我的样子。”
乌尔托娅被他逗得想笑,又牵动了伤口,微微蹙眉,嗔怪地白了他一眼。
金萨日娜抱着孙子,越看越喜欢,乐得合不拢嘴,插话道:“远儿,托娅,这孩子生在我部族重焕生机、即将踏上新途的当口,是个好兆头啊!快想想,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
乌尔托娅闻言,眼睛一亮,带着初为人母的羞涩和期待,看向顾远:“郎君……你……你答应过让我取的……可是……”她秀眉微蹙,努力思索起来。她聪慧,也跟古日连明金萨日娜学过很多中原知识,但毕竟不像顾远那样饱读诗书,再加上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心力的生产,脑子还有些昏沉,一时之间,那些美好的字眼仿佛都飞走了,只剩下“强壮”“勇敢”“像他爹”这些朴素的愿望,却总觉得不够好。越想越急,小脸都憋得微微嘟了起来,带着几分娇憨的懊恼。
顾远看着她这副努力思索又不得其法的可爱模样,心中爱意更甚。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笑道:“我的小母狼托娅是最大的功臣,取名权自然归你。不过嘛……”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中闪烁着促狭又温柔的光芒,“看你绞尽脑汁的样子,为夫倒是有个想法,权当抛砖引玉?你若觉得不好,咱们再想。”
乌尔托娅立刻点头如捣蒜,眼中充满了依赖和信任:“好!郎君你取!快说快说!” 金萨日娜也抱着孙子凑近了些,满是期待。旁边的柳云娘和侍女们也竖起了耳朵。
顾远收敛了笑容,目光变得深邃而郑重,他看了看襁褓中安睡的婴孩,又深情地望向托娅,缓缓开口:
“此子生于我羽陵古日连部浴火重生、重振旗鼓、即将迁徙新家园的关键时刻。他承载着部族的未来,也寄托着你我无尽的期望与爱。”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契丹名,便唤作‘古日连川’。” 他顿了顿,解释道,“‘川’者,江河也。契丹大地,山川壮美,河流纵横。我希望他将来,能如奔腾不息的河流,踏遍我契丹的千山万水,领略这辽阔天地的雄浑气魄。同时,‘川’字亦寓意胸襟如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望他将来能胸怀广阔,包容万物,无论身处契丹草原,还是中原锦绣,皆能从容自若,成就不凡。”
帐内一片寂静。金萨日娜抱着孙子的手都忘了摇晃,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骄傲。她虽不完全懂那些文绉绉的话,但“踏遍千山万水”、“胸襟如海纳百川”的气魄,让她这个草原女儿都感到心潮澎湃!柳云娘和侍女们也听得入了神。
顾远继续道,声音更加沉稳,带着浓郁的中原文化底蕴:
“汉名,则取‘顾昀川’。” 他看向乌尔托娅,目光温柔,“‘昀’者,日光也。出自南朝梁代顾野王所撰字书《玉篇》,其注曰:‘昀,日光也。’此字有三重深意。”
他竖起手指,侃侃而谈,那份属于他的深厚学养展露无遗:
“其一,阳光特质,寓意温暖、活力与正能量。此子诞生于春日,如初升朝阳,我期许他性格如阳光般开朗豁达,待人温暖真诚,无论顺境逆境,皆能保持积极向上的生命力,为我部族、为身边之人带来光明与希望。”
“其二,‘目光如炬’,‘洞察秋毫’。《晋书·宣帝纪》有云:‘君临兆民,秉国之钧,目光在背,洞察秋毫。’此乃赞誉明君贤臣目光锐利、明察秋毫之能。我寄望此子将来能拥有卓越的判断力和前瞻性的思维,明辨是非,洞察世事,在纷繁复杂的局势中把握先机,引领我部族走向昌盛。”
“其三,‘日光普照’,光明磊落。《论语·颜渊》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日光无私,普照万物。‘昀’字亦暗含此意,期许他一生行事光明磊落,坦荡无私,心怀仁德,如日之昭昭,行止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祖宗。”
最后,他目光再次落回襁褓中的儿子,充满期许:“‘川’字与契丹名呼应,江河奔流,生生不息,亦象征其生命之坚韧与道路之长远。顾昀川——愿他如日之光明温暖,如川之奔流不息,胸怀广阔,目光如炬,坦荡立于天地之间!”
一番话,引经据典,气魄宏大,又饱含深情与期许。帐内落针可闻。
金萨日娜张着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激动地拍着大腿:“好!好!好!好一个古日连川!好一个顾昀川!远儿!说得好!比你阿爷当年给你取名字时说的那些弯弯绕绕强多了!有气势!有学问!我的好孙儿,配得上这名字!” 她对中原文化不如老伴古日连明,她了解不多,但儿子话语中那份对孙儿未来的磅礴期许和引用的那些她虽不懂却觉得无比厉害的典籍,让她与有荣焉,骄傲得无以复加。
乌尔图和乌云琪琪格虽然没能完全理解那些典故,但“日光”、“光明”、“胸怀”、“洞察”这些美好的寓意他们是懂的。老两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比的震撼和满意。这个女婿,左贤王的尊位、赫赫的军功、年轻有为,都已是人中龙凤,没想到胸中竟有如此锦绣文章!这文化底蕴,怕是比许多中原的读书人都要深厚!当真是深不可测!
乌尔托娅更是听得痴了。她一直听婆婆金萨日娜念叨,说她郎君学问如何如何好,是有见识的人。她虽然知道郎君懂汉话,会写字,但从未亲耳听过他如此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地为孩子取名字。那些她似懂非懂的古语,那些充满力量和希望的寓意,像最动听的乐章,敲击着她的心扉。她看着顾远在暖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睿智的侧脸,看着他眼中对儿子毫不掩饰的期许与爱意,心中对他的爱慕、依赖和敬佩,如同春潮般汹涌澎湃,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的郎君,文武双全,顶天立地,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郎君……”她眼中泛起感动的泪光,声音带着哽咽和无比的满足,“真好听……这名字……真好……昀川……我们的昀川……他一定会像你说的那样……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 她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小脸,仿佛在传递着父亲的期望。
顾远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和毫不掩饰的崇拜爱意,心中一片暖融。他俯身,再次吻了吻她的额头,低笑道:“名字再好,也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不过,有他这么厉害的娘亲教导,想不成才都难。”
乌尔托娅被他夸得破涕为笑,苍白的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她想起之前的约定,带着产后特有的娇弱和一丝狡黠,撒娇道:“郎君……你答应过我的……要照顾我月子的……可不许食言哦……我要你天天陪着我和昀川……” 说着,她瞟了一眼旁边抱着孙子乐呵呵的婆婆和还在回味名字的爹娘,意思很明显——长辈们都在,你可不能反悔!
顾远看着娇妻这难得的小女儿情态,再看看父母和岳父母眼中善意的揶揄,不由得朗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为人夫、为人父的满足与豪情。他握住托娅的手,郑重承诺:“好好好~为夫一言九鼎!马上安排!你坐月子期间,天大的事也大不过照顾我的大功臣和小功臣!”
他环顾帐内,暖炉融融,爱妻在侧,幼子初啼,父母慈爱,岳家关怀。这份和和美美、充满希望与温暖的氛围,如同最醇厚的美酒,让他沉醉其中。经历了战火的洗礼、背叛的伤痛、重建的艰辛,此刻的安宁与圆满,显得如此珍贵。怀中拥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看着象征未来的新生命,顾远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力量和对未来的无限期许。阳光洒满整个部落,而属于羽陵古日连部的新征程,伴随着顾昀川这声响亮的初啼,已在春光中铺展开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