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外的破穹军营地，秋阳正烈。赵姬掀开车帘时，正见演武场上尘土飞扬，铁甲撞出的铿锵声混着呼喝，隔着百步都能震得人耳膜发颤。小翠扶着她下车，眼尖地指着演武场中央：“主子您看，是忽兰副将！”
演武场中央，穿银甲的忽兰正勒着马，左臂上还缠着去年西征时留下的箭伤绷带。他身后的队列一半是束着秦式发髻的锐士，一半是留着辫发的草原健儿，此刻都屏息望着场中那尊黑铁炮架——炮口前三十步，堆着半人高的草垛，活像座缩小的土城。
“都退后五十步！”忽兰的声线带着草原汉子特有的粗亮，马鞭往空中一扬，“霹雳弹第三轮试射，点引信！”
两个亲兵捧着陶瓮似的东西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引线搭在火石上。赵姬下意识往小翠身后躲了躲，却见忽兰已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地上，手指在草垛旁比划着什么——那是他当年亲授的测距法子。
“咻——”引线燃尽的尖啸刚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就炸开了。浓烟裹着碎石冲天而起，等烟尘散了些，赵姬眯眼望去，原本紧实的草垛竟炸出个丈许宽的豁口，断草混着泥沙溅得满地都是。
“威力是比去年强了三成。”忽兰拍着亲兵的肩大笑，甲胄上落满尘土也不在意，“但引线还是慢了，刚才若真是攻城，敌军早该反扑了。”
“忽兰副将的眼光，还是这么毒。”
忽兰猛地回头，见赵姬正站在演武场边缘，月白锦袍被风吹得微动。他慌忙解下头盔，露出额角那道浅浅的刀疤——那是当年赵姬亲手为他包扎时，笑着说“这是勇士的印记”。
“属下参见太后！”忽兰单膝跪地，身后的破穹军将士齐刷刷跪倒一片，秦人与草原人异口同声的呼喝，惊飞了树梢上的麻雀。
赵姬扶起他，指尖触到甲胄上的凉意：“起来吧，我就是闲逛过来看看。这霹雳弹，是按去年的方子改良的？”
“是！”忽兰眼睛发亮，指着地上的陶瓮碎片，“工匠说加了硝石比例，爆力更猛了。只是……”他挠了挠头，“有时引线烧得快，有时慢，前几日试射，还有个陶瓮没扔出去就炸了，伤了两个弟兄。”
赵姬捡起块碎片，陶土上还留着烧灼的焦痕。她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那处炸出的豁口，蹲下身捻起一把土：“这威力，若是用来炸礁石，够不够？”
忽兰愣了愣：“礁石？太后是说……河道里的暗礁？”
“比那更硬的。”赵姬站起身，望着远处渭水的方向，目光忽然变得锐利，“一座岛。”
小翠在旁悄声提醒：“主子，风大了，仔细着凉。”赵姬却没理会，反而指着演武场：“再试一次，我要看引线燃烧的时辰。”
忽兰虽疑惑，还是挥手传令。这次赵姬看得极细，见那引线燃到一半时，忽然有段受潮的药线卡住了，亲兵手忙脚乱去拨弄，险些被火星燎了手。
“问题就在这儿。”赵姬转身看向忽兰，“引线用麻纸裹药粉太容易受潮，换成油浸的麻布试试。还有这陶瓮，太脆，炸的时候容易提前碎裂，改用铸铁壳如何？”
忽兰眼睛瞪得溜圆：“铸铁？那得多沉！弟兄们怕是扔不动。”
“谁让你们用手扔了？”赵姬笑起来，眼角的细纹在阳光下格外柔和，“等公输先生他们把蒸汽机造出来，就能安在船上。到时候别说扔，就是架着炮管轰，也能轰得又远又准。”
“蒸汽机？”忽兰挠头，“就是去年太后让墨家那群匠人捣鼓的铁疙瘩？”
“那可不是铁疙瘩。”赵姬望着渭水波光，声音轻得像叹息，“那是能让船不用风帆、不用摇桨，自己跑起来的东西。”
她忽然住了口，指尖无意识地绞着锦袍系带。小翠最懂她的心思，知道主子又想起那些没人能懂的“前事”了——去年冬夜，主子曾抱着她哭，说海里有座岛，岛上的人会在千年后闯进来，烧杀抢掠，让中原大地血流成河。中原大地差点被那帮畜生害的亡国灭种。当时她只当是主子做了噩梦，可此刻看赵姬的神情，倒像是真有那么回事。
“太后，您是想……”忽兰试探着问。
赵姬深吸一口气，转身往马车走：“忽兰，让工匠按我说的法子改霹雳弹，铸铁壳要厚三分，硝石比例再加一成。安全性务必保证，不能再伤了自己人。”
“加硝石？那会不会太烈了？”忽兰追上来，“上次加了一成，陶瓮都炸得找不着整块碎片了。”
“要的就是这个烈。”赵姬回头，眼神亮得惊人，“一座岛，光靠现在的力道，炸不沉。”
回到甘泉宫时，夕阳正斜斜地照进暖阁。赵姬脱下锦袍，就见案几上趴着团毛茸茸的东西，正是猫小统，此刻正用爪子拨弄着算筹，旁边堆着半摞墨家的图纸。
“回来了？”猫小统抬起头，胡须抖了抖，“刚收到消息，公输般说蒸汽机的气缸快铸好了，就是密封总出问题。”
赵姬坐到榻上，端起小翠递来的热茶：“密封的事不急，我今儿去破穹军看了霹雳弹，威力还是不够。”
猫小统跳下案几，尾巴卷住她的手腕：“你又打什么主意？上次让徐福去东海寻仙药，我就觉得不对劲，哪有寻药要带三百工匠的？”
“寻仙药是幌子。”赵姬吹了吹茶沫，“我让他测海图，记洋流。等蒸汽船造出来，他得带队去趟东瀛岛。”
猫小统的耳朵猛地竖起来：“你要动他们？现在大秦的水师还没到能跨海东征的地步！”
“所以才要改霹雳弹。”赵姬把茶杯往案上一放，茶水溅出几滴，“我算过，按现在的威力，炸礁石都费劲，更别说炸岛。必须加硝石，换铸铁壳，还要改引线——忽兰说上次炸伤了人，就是引线受潮卡壳了。”
猫小统跳到案几上，用爪子指着墨家的火药配方：“硝石比例再提，稳定性就难控了。而且铸铁壳太重，蒸汽船的承重怕是……”
“承重不够就造更大的船。”赵姬打断它，声音忽然低下去，“小统，你见过那些照片的。金陵城里的血，华夏大地遍地的尸骸，圆明园的火……我既然来了这里，就不能让那些事再发生。”
猫小统沉默了。它比谁都清楚，眼前这个女子不是史书里那个只懂享乐的赵姬。她脑子里装着另一个时空的记忆，那些记忆像烧红的烙铁，时时刻刻烫着她的心。
“油浸麻布做引线，倒是个法子。”猫小统用爪子点了点图纸，“防潮还耐烧。铸铁壳的话，让墨家试试夹一层陶土，既能缓冲炸裂力道，又能减轻重量。”
赵姬眼睛亮起来：“夹陶土？这个好！就像给铁壳裹了层棉絮，既能炸得猛，又不会提前碎裂。”
“还有硝石。”猫小统舔了舔爪子，“别光加比例，提纯！让工匠用蒸馏法提纯硝石，杂质少了，威力自然上去，还不容易炸膛。”
“蒸馏法……”赵姬想了想，忽然笑了，“我记得太仆寺有酿酒的工匠，他们最懂蒸馏。明天就让他们去军工坊。”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小翠端来烛台，烛火在图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赵姬铺开一张新纸，猫小统蹲在旁边，看着她用炭笔勾勒——那是个奇怪的铁家伙，前头是炮管，后头连着个圆滚滚的东西，旁边写着“蒸汽驱动炮架”。
“你这画的什么？”猫小统歪着头，“看着像个瘸腿的铁牛。”
“等造出来，你就知道了。”赵姬放下炭笔，指尖轻轻敲着图纸，“徐福的船队带着这个，再配上改良的霹雳弹，别说一座岛，就是十座，也能给它轰沉了。”
猫小统忽然跳到她膝头，用脑袋蹭她的手：“你就不怕改变历史？蝴蝶效应听过没？”
“历史？”赵姬抚摸着猫毛，声音轻得像梦呓，“我要的不是历史，是千年后，孩子们能安安稳稳地读《诗》《书》，不用怕什么倭寇，不用流那些无谓的血。”
烛火噼啪响了一声，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已是三更天了。军工坊的方向，隐隐有锤击声传来——想来忽兰已经按吩咐，连夜让工匠们忙活起来了。
赵姬拿起那张画着炮架的图纸，对着烛光看了又看。她知道这条路难走，蒸汽机的密封、霹雳弹的稳定性、跨海东征的粮草……哪一样都不容易。可每当想起那些泛黄照片里的断壁残垣，她就觉得，再难也要走下去。
“明天我去军工坊。”赵姬把图纸折好，放进锦盒，“得亲眼盯着他们提纯硝石。小统，你说，等蒸汽船真的开到那座岛附近，他们会不会以为是神仙来了？”
猫小统打了个哈欠：“管他们以为是什么，炸沉了再说。”
赵姬被逗笑了，笑声透过窗棂，融进咸阳城的夜色里。远处的军工坊，依旧灯火通明，锤声、锻打声、工匠的呼喝声，混在一起，像一曲笨拙却执拗的歌——那是一个女子，试图用自己的双手，改写命运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