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九曲回廊,赢子楚领着赵姬母子踏入椒房殿。
鎏金兽炉中腾起袅袅青烟,将殿内奢靡的沉香与脂粉气搅成一团。
华阳夫人斜倚在绣着鸳鸯戏水的锦榻上,丹蔻染就的指尖慢条斯理地摩挲着羊脂玉护甲,听见脚步声,连眼皮都未抬。
“母亲,赵姬与政儿到了。”赢子楚躬身行礼,声音里藏不住的雀跃。
华阳夫人终于抬眼,目光如淬了毒的银针般扫过赵姬。“听说你在邯郸当舞姬?”她轻笑一声,尾音拖得极长,“倒真是会攀高枝。”
赵姬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莲步轻移至华阳夫人身前盈盈下拜,鬓边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颤,折射出细碎流光。“夫人慧眼如炬,妾身的确出身舞姬。”她抬眸时眼波流转,声音里带着三分怯意七分诚恳,“可若非当年在宴会上与公子一见倾心,妾身又怎敢奢望能有今日?说来,倒要谢夫人教导有方,将公子培养得这般卓尔不群,才引得妾身甘愿抛下一切追随。”
这番话既不否认出身,又将华阳夫人捧作“姻缘缔造者”,殿内众人神色微动。华阳夫人指尖摩挲护甲的动作一顿,忽然嗤笑出声:“伶牙俐齿的,倒会讨巧。听闻你在赵国带着孩子东躲西藏,如今能平安归来,想必手段不小?”
“全凭上天庇佑,还有公子与吕先生暗中相助。”赵姬适时露出感激之色,又垂眸抚了抚嬴政的发顶,“妾身一介妇人,所求不过母子平安,能重归秦国已是万幸。日后在夫人跟前,还望能学些管家理事的本事,替夫人分忧。”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并蒂莲的丝帕,“这是妾身仿照楚地针法绣的,虽比不上宫里的精巧,倒也费了些心思,还请夫人赏脸收下。”
华阳夫人盯着丝帕上细密的针脚,余光瞥见赢子楚紧张的神色,忽然将帕子挥落在地:“楚人最擅勾心斗角,你这绣品倒是应景。”她忽而看向嬴政,“这孩子生得倒机灵,只是不知品性如何?莫要学了你这......”
“祖母!”嬴政突然挣脱母亲的手,抱着玄钺跑到华阳夫人榻前。小老虎似乎察觉到小主人的情绪,乖巧地趴在他脚边,琥珀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众人。嬴政仰着小脸,认真道:“祖母,玄钺可听话了!它每天都陪着我练剑读书,以后我长大了,要像曾祖父一样,带着玄钺上战场!”
孩童清亮的声音打破剑拔弩张的气氛,华阳夫人看着虎头虎脑的孙子,眼角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赵姬趁机上前捡起丝帕,低声道:“孩子不懂规矩,还望夫人莫要怪罪。政儿从小听着秦国英雄的故事长大,最崇敬曾祖父和夫人了。”她将丝帕重新递过去,“方才在宫门外,政儿还说一定要让祖母瞧瞧玄钺有多乖呢。”
华阳夫人终于接过丝帕,轻抚过绣线:“既入了嬴家,便要守嬴家的规矩。”她意味深长地看向赵姬,“日后莫要仗着几分机灵,坏了宫闱体统。”
“夫人教诲,妾身铭记于心。”赵姬再次行礼,顺势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这是在赵国偶然得的夜光璧,虽不算稀世珍宝,却能在暗处自发光亮。妾身想着,若放在夫人寝殿,夜间起身也能添些光亮。”
华阳夫人打开锦盒,莹白的玉璧在烛火下流转着柔和光晕,不由微微颔首。赢子楚见状连忙道:“母亲,赵姬这些年独自抚养政儿不易,还请母亲多多照拂。”
“罢了,既是一家人,自当相互扶持。”华阳夫人起身时,护甲轻擦过赵姬肩头,“明日起,你便跟着女官学些礼仪,莫要丢了嬴家的脸面。”
“谢夫人。”赵姬福身,“不知夫人对女官人选可有吩咐?若能跟着熟悉楚地礼仪的女官学习,想必更能领会夫人心意。”
华阳夫人微微挑眉:“倒会揣摩人心。便让楚宫过来的芸娘教导你吧。”她转向嬴政,语气缓和了些,“明日让这孩子也来,我倒要看看,他的剑术和读书到底学到什么程度。”
嬴政立刻行礼:“谢祖母!政儿明日定当好好表现!”
“表现得好,自然有赏。”华阳夫人靠回锦榻,“退下吧。”
离开椒房殿时,赢子楚长舒一口气:“方才真是惊险,多亏你应对得当。”
赵姬轻抚嬴政的头,低声道:“往后在咸阳宫,每一步都要小心。”她望着暮色中的宫墙,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不过今日也算摸清了夫人的脾气,日后便有了应对之法。”
嬴政握紧玄钺,认真道:“母亲放心,政儿会快快长大,保护你和父亲!”
夜色渐深,椒房殿内,华阳夫人摩挲着夜光璧,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母子俩,倒是有趣。”
夜晚,本来赢子楚想跟赵姬一起睡的,赵姬借口说孩子还小,她还要多多陪着孩子,孩子离开她这个母亲,晚上睡觉容易做噩梦。
赢子楚听闻觉得赵姬说的也有道理,就跟他们母子俩说了点话就走了。
赢子楚走后,赵姬望着窗外的月色,喃喃道,“当初跟乌氏倮的约定可以着手准备了。”
她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小嬴政,走向屋外,对着小翠三人说道。
“去城郊寻一块足够大的隐秘之地,要靠近盐井且便于隐蔽。寻到后不必回宫,发消息给乌氏倮,将地图交给他。告诉他,三日内我要看到搭建煮盐工坊的地基雏形。工坊四周必须设置双层围墙,内层安置煮盐炉灶,外层要预留存放精盐与陶罐的库房。”
青禾面露忧色:“夫人,如今咸阳城戒备森严,我们贸然出城......”
“这是令牌。”赵姬取出一块刻着玄鸟纹的青铜令牌,“遇到盘查便出示此物,就说是奉华阳夫人之命采买楚地香料。”她指尖轻轻叩击桌面,“告诉乌氏倮,首批精盐的烧制务必用青竹炭,既能保证盐质纯白,又能掩盖煮盐气味。若有人问起,就说是在炼制秘药。”
小翠忍不住问道:“那制作陶罐的工匠......”
“让乌氏倮从齐国秘密招募,务必选口风严实的。”赵姬取出一卷羊皮纸,“这里面是我设计的陶罐纹样,玄鸟图腾要刻在陶罐底部,表面用云雷纹做掩饰。记住,每道工序都要分开进行,制胚、雕刻、烧制的匠人不能互通消息。”
就在众人准备离开的瞬间,阿鲁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道,“夫人,那日,小公子说要让全天下普通百姓都吃的起盐,这事要不要跟小公子透露一下。”
听闻阿鲁的提示,赵姬看向熟睡中的小嬴政,摇了摇头道,“不必。”
三人领命而去。
赵姬看向小嬴政,脑海中思索道,“孩儿,希望你不要怪罪为娘,为娘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现在不跟你提起是因为时机未到,待你大业将成,六国一统,百姓就能真真正正的吃到盐了,到时为娘在带你去看盐场吧。”
第二日清早。
芸娘过来了。“夫人,小公子,华阳夫人命我来教二位礼仪。”赵姬微笑着起身相迎,“有劳姐姐了,往后还得多仰仗。”嬴政也乖巧地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