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观的日子，如同山涧溪流，看似平静，却因一块意外投入的“璞玉”，悄然泛起别样的涟漪。
王芸，这位浑身泥泞、狼狈不堪闯入的世家千金，在洗去风尘、换上黄翠儿找来的粗布衣裳后，如同褪去了华丽蝶衣，显露出内里跳脱不羁、甚至有些“野性”的鲜活本质。
世家小姐的骄矜仿佛被山林的风吹散了大半，只剩下一双灵动狡黠、对什么都充满新奇探究的杏眼。
道观的清晨，薄雾未散。黄翠儿提着李天锻造的那柄寒光内敛的药锄，正要去后山灵田除草。
王芸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穿在她身上，竟也掩不住那股子天生的明媚。
她学着翠儿的样子，笨拙地将过长的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两截沾着泥点却依旧白皙细腻的小臂。
“翠儿妹妹，等等我呀！”她声音清脆，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活力，在山间清晨格外响亮，“这药锄看着真沉！李…道长打的？他还会打铁？”
黄翠儿性子淳朴，见王芸毫无架子，又主动亲近，很快便放下了初见时的生疏，笑着点头：“嗯！李大哥可厉害了！这锄头比镇上百炼钢的柴刀还锋利呢！”她说着，还挥了挥药锄，带起一道微弱的破空声。
“哇！真的？”王芸杏眼睁得溜圆，凑近了去看那乌沉锋利的刃口，甚至伸出指尖想摸一摸，被黄翠儿赶紧拦住，“小心！利着呢！我哥上次不小心碰了一下，手指头差点见红！”
两人说说笑笑来到灵田。田垄间，绿意盎然，李天以百倍速度催生的第一批普通草药幼苗已破土而出，叶片上滚动着晶莹的晨露。
黄翠儿熟练地开始清理杂草，动作麻利精准，药锄翻飞间，杂草应声而断，丝毫不伤及药苗。
王芸在一旁看得新奇，也跃跃欲试：“我来试试！这个看起来不难！”她抢过旁边一把备用的、更轻便些的旧锄头，学着黄翠儿的姿势，对着田垄间一簇杂草狠狠挖下！
噗嗤！
锄头倒是入了土，可惜角度力道完全不对！一大块带着药苗根须的泥土被连根掘起！几株嫩绿的药苗无辜地翻倒在泥土里，根须暴露在空气中。
“哎呀！”王芸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想把药苗塞回去，结果一脚踩进刚挖的泥坑，差点摔倒。
“芸姐姐！不是这样！”黄翠儿哭笑不得，连忙放下自己的药锄跑过来，耐心地教她：“要轻！要准！看准草的根，斜着轻轻一勾就出来了，不能太用力，不然伤到旁边的苗子…”她一边说，一边示范着轻柔而精准的动作。
王芸吐了吐舌头，脸上毫无窘迫，反而带着一种“原来如此”的兴奋：“这么讲究啊！我再试试！”
她这回学乖了，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模仿着黄翠儿的动作，虽然依旧笨拙，动作幅度大得像在跳舞，但总算没再祸害药苗，成功挖出了几根杂草，高兴得像个孩子：“看！我挖出来了！”
阳光洒在她沾着泥点的侧脸上，汗水浸湿了几缕贴在额角的发丝，那双杏眼里闪烁着纯粹的、因掌握新事物而生的快乐光芒，竟比任何珠翠都更耀眼。
李天从临时搭建的丹棚中走出，恰好看到这一幕。他手里拿着几株刚采摘、需要阴干的草药，目光扫过灵田。
看到黄翠儿耐心教导的身影，看到王芸笨拙却极其认真地挥舞着锄头，鼻尖上还沾着一点泥星，脸上却洋溢着毫无阴霾的笑容，与这山野、与这劳作奇异地融为一体。
他脚步微顿，深邃的眼眸中，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奈笑意悄然掠过。
这“麻烦”千金，骄纵是真，任性是真，但这股子未经雕琢的璞玉般的鲜活与适应力，却也…出乎意料的有趣？
“道长！”王芸眼尖，看到了廊下的李天，立刻丢下锄头，像只欢快的小鹿般蹦跳着跑过来，完全忘了自己手上还沾着泥巴。
“道长道长！你看！我会除草了！翠儿教我的！”她献宝似的指着田里那几棵被她成功“解救”的杂草，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求表扬神情。
李天目光扫过那几棵可怜巴巴的杂草和旁边无辜被波及的药苗，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王芸也不气馁，好奇心立刻转移：“道长，你手里拿的这是什么草？味道好奇怪！”她凑近闻了闻，小巧的鼻子皱了起来。
“紫苏，寻常草药。”李天言简意赅，侧身避过她沾着泥的手，准备去晾晒。
“紫苏？我知道我知道！我娘以前炖鱼汤会放！原来长这样啊！”王芸亦步亦趋地跟着，“道长，你晒它干嘛？炼丹吗？炼什么丹？我能看看吗？我还没见过炼丹呢！”她叽叽喳喳，问题一个接一个，如同欢快的小溪流淌，打破了道观惯有的沉静。
李天被她缠得有些无奈，加快脚步走向晾晒架。王芸锲而不舍地跟着，继续她的“十万个为什么”。黄翠儿在田里看着，忍不住捂嘴偷笑。这位芸姐姐，虽然有时候笨手笨脚，但这份活力，让沉寂的道观都热闹了不少。
午后的演武空地，阳光正好。
冯雪正在演练《基础剑法》的“缠”字诀，剑光绵密，如同织网。王芸坐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托着腮帮子看了一会儿，眼睛亮晶晶的。
“冯雪姐姐！你这剑法真好看！能教我吗？”她跳下石头，跑到场边，一脸跃跃欲试。
冯雪收剑而立，气息平稳。她清冷的目光落在王芸身上，对方眼中只有纯粹的好奇和向往，并无挑衅。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可。先学握剑。”
她取过一柄备用的木剑递给王芸。王芸兴奋地接过，学着冯雪的样子摆了个起手式，姿势歪歪扭扭。
“手腕下沉，力贯指尖，非是蛮力紧握。”冯雪声音清冽，上前一步，伸出两指，在王芸手腕和握剑的手指上快速点了几下，纠正她的姿势。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距离感。
王芸被她微凉的手指碰到，下意识地缩了缩，随即又努力按冯雪的指点调整。她性子跳脱，耐性不足，练了几下就觉得枯燥，眼珠一转：“冯雪姐姐，光练姿势多没意思！我们比划比划吧？你教我拆招！”
冯雪眉头微蹙。她性子清冷，不喜无谓的比斗，尤其对方还是个毫无根基的门外汉。但看着王芸那双充满期待的亮晶晶的杏眼，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只试一招。”冯雪声音依旧平淡。
“好！”王芸大喜，也不管自己姿势对不对，举起木剑就“呀”地一声，毫无章法地朝着冯雪刺去！动作笨拙，破绽百出。
冯雪眼神平静如水，甚至没怎么移动脚步。待王芸的木剑刺到近前，她手腕微动，木剑后发先至，极其精准地搭在王芸的剑脊上，轻轻一引一带！
王芸只觉得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传来，手中木剑顿时不听使唤，整个人顺着那力道不由自主地旋转了半圈，惊呼一声，脚下拌蒜，眼看就要摔倒！
就在她即将狼狈扑地之际，一只微凉的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臂，帮她稳住了身形。正是冯雪。
“下盘不稳，力道虚浮，需从根基练起。”冯雪松开手，声音依旧清冷，但方才那电光火石间扶住王芸的动作，却带着一种本能的迅捷与稳妥。
王芸站稳，脸上有些发烫，但更多的是兴奋：“哇！冯雪姐姐你好厉害！刚才那一下怎么弄的？再教教我嘛！”她完全忘了刚才的狼狈，又缠了上去。
冯雪看着她毫无心机、只有纯粹崇拜和求知欲的眼神，再看看她因为练剑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额角的细汗，心中那丝因对方靠近李天而产生的莫名酸涩感，似乎被这直白的热情冲淡了些许。
她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声，拿起木剑：“看好，引字诀，力在巧，不在刚…”
李天在丹房门口整理晾晒好的紫苏叶，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演武场。看到冯雪清冷的身影正耐心地纠正着王芸极其不标准的握剑姿势，而王芸则一脸认真地模仿，虽然动作依旧笨拙滑稽，但那份专注却前所未有。
阳光落在两个女子身上，一个清冷如月，一个明媚似火，画面竟有几分奇异的和谐。
他收回目光，继续手中的活计。只是唇角，那抹因王芸笨拙劳作而泛起的、极其细微的无奈笑意，似乎又加深了一分。这“麻烦”千金带来的喧嚣，似乎…也给这沉寂的山观增添了几分意想不到的生机？
不远处，冯雪的目光，却透过王芸跳脱的身影，落在了廊下李天那微微上扬的唇角上。她握着木剑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阳光下，她清丽绝伦的脸庞依旧平静，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微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