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数推开那扇斑驳的朱漆木门,刘浩忍不住探头向内张望。
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踏入周家老宅,空气中混合着陈年木料与冰雪的气息,仿佛时光在此凝固。
顺着大门望去,积雪覆盖的小径在脚下蜿蜒,两侧植物在积雪下仍然倔强地挺立。
有些绿叶尚未凋零,固执地顶着厚厚雪层。
占据半个院子的木质回廊旁,耸立着一棵不知名粗壮大树。枝干遒劲,树冠遮住了东屋的窗棂。
回廊下,两只浅蓝色瓷碗紧贴着小径摆放,一只白蹄黑身小猫端坐在旁,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盯着院门。
相泽燃跟在周数身后,神态自若沿着小径往里走。刘浩拽着相泽燃衣角,探头探脑四下打量着这座古朴宅院。
突然,一阵风吹过,树梢积雪簌簌落下,惊得小猫弓起背脊,发出一声短促嘶鸣。
刘浩不由得后退半步,却被相泽燃一把拉回:“哎呀没事儿,放松,放松!”
周数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他们。
“哥,要不……算了,我自己回头买点东西吃——”刘浩低声说道,声音几乎被呼啸的北风淹没。
就在这时,正对小径的厨房门突然推开。
橘红色暖光打在几个孩子脚下,刘绮高挑的身体上围着围裙,耳侧大波浪卷发温柔又娇艳。
她抬起胳膊,朝着他们招了招手。
“赶紧进屋。今天雪太大了,你们冻坏了吧?”
顺着暖光看向厨房,陈舒蓝坐在餐桌前,歪头朝着他们笑了笑。
“陈姨!”
刘浩神色一怔,从相泽燃身后探出头,快速跑向屋里的陈舒蓝。
“我早就想去看您了,就是……”
那后半句没有说完,刘浩仰头坐在陈舒蓝旁边,抱着她的手臂轻轻摇晃。
相泽燃冷哼一声,逗弄他:“干脆给我家当儿子得了!”
“我看你是在吃醋。”
周数摘下围巾,掉落一片雪渣。
他接过刘绮的围裙,在水池边拧开水龙头洗着手。
相泽燃撇撇嘴,拿起桌上一颗大红苹果,刚要张嘴咬,被陈舒蓝快速打了一下手背。
“洗手去!”
“我爸和周叔叔呢?”
刘绮淡淡看了一眼周数,拿起毛巾擦拭着相泽燃头顶上的雪水。
周数关掉水龙头时,客厅传来棋子落盘的脆响。
陈舒蓝递给刘浩一包干果,扬了扬下巴:“在客厅下棋呢。”
“什么棋。”
“象棋。”
象棋是相国富从车里拿出来的,已经很久没有动过,棋子都落了层灰。
从前,他能在服装厂里和其他队员玩上一会儿,也能揪着家门口的小刘儿或是老高,在大柳树下支上折叠桌大杀四方。
然而现在,这副棋被他随意扔在车后座,早就没有了合心意的对弈对象。
周政民并不会下象棋,围棋倒是一把好手,经常和周数下得有来有回。
相国富大手一挥:“周老弟,简单,我教你。我这手棋,还是我爹教我的。”
周政民镜片一闪,眼镜垂下,露出一双充满侵略性的眉眼:“相老哥,这棋还没下呢,占我便宜?”
相国富憨直一笑,拍拍啤酒肚。
两人盘腿坐在地毯上,在黑色长桌上摆好棋盘。
客厅座钟“铛铛铛”响了几声,两人下到第三盘时,一直碾压新手的局势发生了逆转。
暴雪在玻璃上堆出半尺高雪檐,相国富摩挲着棋子边缘的毛刺,突然发现这枚“帅”字的漆面早已剥落。
周政民在推眼镜的瞬间,镜片后闪过一道精光——那不是算计,而是男人察觉到同类捕食者时,条件反射般的警惕。
当相国富的“车”横在楚河汉界上时,周政民拇指在衬衫袖口下反复摩挲着袖扣。
“你这老弟,深藏不露啊……”相国富声音像被雪水浸透。
周政民藏在眼镜框里的皱纹突然抻平,他想起他们一家三口刚搬到清榆村时,第一次见到相国富一家的场景。
“相大哥,承让了。”
茶几上的搪瓷缸里,茶叶梗死死沉在水底。
窗外突然炸响爆竹惊落树上的积雪。
雪落无声。
厨房传出陈舒蓝的声音:“你们准备准备吃年夜饭啦!”
两个男人同时抬头。
窗玻璃上,冰花正巧裂开。
如同他们初识那天,棋盘上那道永远无法跨越的楚河汉界。
刘佳手里攥着钥匙,将雨衣披在头顶,肩膀抵着田欣彤的后背,两人向前奔跑着。
“哈哈,佳佳,我这个办法怎么样?”
田欣彤说话自带波浪号,转头俏皮一笑。
“没想到经理真的同意了。”
刘佳淡淡笑着,将雨衣偏向田欣彤。
“不过彤彤,你充的钱是不是太多了点……平时你又不回来,什么时候能用得完啊。”
半小时前,田欣彤在刘佳工作的理发店里,豪掷千金,成为了VIp。装作随口一提的样子,成功给刘佳申请到了员工宿舍。
两人拿着生着锈的门钥匙,要了地址,兴冲冲冒着风雪赶往宿舍。
“哎呀没事儿,反正还会有你的提成,当姐姐支持你工作啦!”
田欣彤满不在乎的安慰着刘佳。
然而嘴上说得轻松,那笔钱却是田欣彤半个月的生活费。
以此换来刘佳独立生活的“通行证”,此刻比任何奢侈品都珍贵。
两人冲进一片老旧小区里,在某栋米灰色的楼门前停了下来。
刘佳快速拍掉身上雪水,连忙转身给田欣彤扫了扫。
田欣彤刚剪完的短发,此时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精致,发丝落魄的紧贴在脸颊上。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突然爆发出笑声。
“佳佳,好久没见你笑了。”
田欣彤挽着刘佳肩膀,有些感慨的靠着她。
那次相泽燃突然四处借钱,田欣彤追问之下才知道刘佳的境况。小学时,刘佳成绩虽然没有名列前茅,但也始终保持在上游。
田欣彤无法想象辍学这件事情,会给刘佳造成多大的打击。
刘佳腼腆笑笑,看着纸条上的地址挠了挠头。
“是不是写错了……”
田欣彤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还没等她研究明白,楼门口后方的幽暗洞穴里,突然响起一声撞击声。
两人吓了一跳。
刘佳低头看了看纸条,又回身看向身后,原本翘起的嘴角缓缓向下沉去。
并不是地址写错了——而是,店长所谓的“员工宿舍”,本身就在地下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