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三王子!是三王子带兵回援!”
孛儿帖最先认了出来,他嘶哑的嗓音里带着狂喜。
“阿勒坦王子回来了!”
片刻之后,阿勒坦率领着面带风霜之色的四万大军,抵达了王庭。
当他看到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看到形容枯槁、嘴角带血的父亲,以及那些状若疯魔的同僚时……
这位年轻气盛的王子,彻底呆住了。
他离开时,这里还是歌舞升平、威加四海的草原中心。
他回来时,这里只剩下一片滴血的废墟。
废墟之上,父子相见,恍如隔世。
看到阿勒坦和他身后那支军容尚算齐整的大军,刚刚还如同一潭死水的拔都汗,浑浊的眼中猛地爆出一团精光。
那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的光。
“阿勒坦!萨玛!”
拔都汗挣开左右的搀扶,踉跄着向前几步,一把抓住三儿子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好!好!回来得好!你们回来了,我大蒙的脊梁就还没断!”
他急切地喘息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阿勒坦,声音嘶哑而充满渴望。
“快告诉父汗,凉州城呢?打下来了没有?”
“城里的财富,城里的女人,你抢了多少回来?”
“有没有……有没有替父汗出了这口恶气!”
周围那些刚刚还在哀嚎咆哮的将领们,也都瞬间安静下来,一双双赤红的眼睛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王庭被掏了,老婆女儿被分了,这是洗刷不掉的奇耻大辱。
但如果,如果三王子攻破了凉州,把赵轩的老窝也给屠了,把他们的女人也抢回来肆意玩弄……
那至少,也能找回一点颜面,也能让心里的滔天恨意有个宣泄的出口!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废墟般的王庭里,只剩下寒风的呜咽和众人粗重的喘息。
他们期待着,渴望着,需要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来冲淡这无边的绝望。
然而,面对父亲和同僚们期盼的目光,风尘仆仆的阿勒坦王子,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庞却涨成了猪肝色。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旁边的国师萨玛,更是将头深深垂下,一张老脸皱成了苦瓜。
这副模样,让现场刚刚燃起的那么一点点希望的火苗,开始“滋滋”作响,眼看就要熄灭。
拔都汗脸上的激动慢慢凝固,他盯着儿子,一字一顿地问:“说话!”
“父汗……”阿勒坦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儿臣……儿臣无能。”
他身后的众将也都齐齐低下了头,满脸羞愧。
“我问你打下来了没有!”拔都汗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祥的颤抖。
阿勒坦的嘴唇哆嗦着,终于期期艾艾地吐出了实情:“非但……非但没能攻破,反而在城下……损兵过万,毫无寸功。”
轰!
如果说之前的消息是晴天霹雳,那这句回答,就像是有人在所有人的脑子里又引爆了一颗天雷。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阿勒坦,仿佛在听什么天方夜谭。
五万大蒙铁骑,草原上最精锐的战士,去攻打一座守军不足两万,主力还被调走的孤城……
结果,损兵过万,连城头都没摸到?
这他娘的是在讲笑话吗?
一个万夫长甚至下意识地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悲伤出现了幻听。
现场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拔都汗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从铁青,到煞白,最后泛起一层死灰。
他身体晃了晃,似乎随时都会再次昏厥过去。
“父汗息怒!”
阿勒坦和国师萨玛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是儿臣轻敌冒进,罪该万死!请父汗责罚!”
“大汗,此事……此事另有蹊跷,非战之罪,实乃……实乃那赵轩太过妖孽!”萨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出乎意料,拔都汗并没有咆哮,也没有降罪。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两人,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最终,却摆了摆手,声音里透着一股彻骨的疲惫和沙哑。
“起来吧。”
他缓缓地转过身,蹒跚地走到一截断裂的图腾柱前,颓然坐下。
“仔细说说,怎么回事。”
阿勒坦和萨玛不敢怠慢,将凉州攻城战的详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从那能射穿数人的巨大床弩,到铺天盖地的箭雨,再到那从天而降、炸裂出火海的“天雷”……
随着他们的叙述,周围的将领们脸上的表情,从难以置信,到惊骇,最后化为一片死寂。
他们终于明白,阿勒坦为何会败得如此凄惨。
那已经不是攻城,那是在用人命去填一个闻所未闻的死亡陷阱。
拔都汗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反而平静了下来。
等两人说完,他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许久,才发出一声长长的,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叹息。
“我错了……我们都错了……”
他缓缓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笑意。
“我一直以为,赵轩此子,不过是野战厉害,是头只会在草原上撕咬的狼。”
“却没想到,他的人守起城来,竟是一头浑身长满了钢刺的猛虎,让人无从下口。”
“谋而后动,滴水不漏……”
“他早就料到我们会去攻打凉州。”
拔都汗的目光扫过众人惨淡的脸,声音变得异常低沉:“你们现在还不明白吗?”
“他当初以两万主力北上,不是狂妄,不是愚蠢,而是故意把自己当成诱饵!”
“他算准了我会分兵去掏他的老巢,然后……他再趁王庭空虚,给我们来一记最狠的釜底抽薪!”
“他算计的不是一场战斗的胜负,而是整个战局!”
“他要的,就是用一座坚不可摧的凉州城,拖住我大蒙的五万精锐,再用他自己,钓出我这头老狼!”
此言一出,众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将自己当诱饵,将大蒙王庭当棋子,如此胆魄,如此谋略,简直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大汗英明!”国师萨玛面色凝重地抬起头,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敬畏。
“此人……此人无疑是我大蒙立国数百年以来,所遇到的第一大敌!”
“再有疏漏,亡国灭种,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