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渐渐小了，她的声音越发清晰，可江晚吟宁愿他听不见后面的话。
“第三十六盏灯，金凌十五岁，这一年发生了好多事，魏无羡活过来了，还和蓝忘机互相表明了心意，没有回莲花坞。
然后你突然发现魏无羡为你做过很多事，你好像没办法名正言顺的恨他了。”
叶钰放灯的动作停了下来，抬眼认真看他，轻声问：“江澄，为什么同样是瞒着对方失去金丹，魏无羡那边就有人站出来说，他是为了你才失去金丹的，你这边怎么没有人说呢？”
江澄，你是不是瞒得太好了？
江晚吟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字，“闭嘴。”
不准再说了，谁准你说的？
叶钰没有理会这句话，继续点灯，然后自顾自道：“第三十七盏灯，这一年，金凌成了兰陵金氏的宗主，你提着三毒去金麟台帮他立威，回到莲花坞后，发现这里大的有点空。
这一年，你收到了姑苏蓝氏寄过来的请帖，是魏无羡和蓝忘机，他们成婚了。
江澄，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吧？云梦双杰早就散了。”
她用极致温柔的声音，说出他这些年来的苦楚，江晚吟却没有半分感动，只有愤怒。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又为什么非要拿着软刀子，一刀一刀捅进来？
他很想一鞭子打翻这些灯，让它们在水下沉眠，让燃了几十年的怒火在水下回归正轨，表面的平静，也是风平浪静。
他不想要任何人的怜悯！
也不想要任何人提醒他，所谓的誓言，只有他一个人守着。
十几年前的莲花坞，困住的，只有他一个人。
可他现在，一动也不想动，浑身失去力气，只能怨恨将所有事情全部摊开，血淋淋摆在他面前的叶望舒。
叶钰却捧着最后一盏灯，捧到他面前，轻声问：“今天，是第三十八盏，江澄，过了今日，你能放下了吗？”
江晚吟终于抬头，掀飞第三十八盏灯，烛火在石板地上滚了几圈，不堪重负熄灭，飘渺的烟在上空被风吹散，叶钰看到江晚吟发红的眼眶。
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震喝，“滚！”
他咬着牙，怒道：“滚开！”
“你给我滚！”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歉意！”
“你有什么资格劝我放下！滚！都给我滚！”
叶钰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哀伤漫上眼底，晶莹剔透的泪珠滚落。
她抬手，眼泪洗过的眼睛格外澄澈，像洒满了稀碎的星辰。
这回连哀伤都没有了，平静的就好像一滩死水，不起波浪。
“好。”叶钰轻声道。
说完，毫不留恋的转身，将河畔留给他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河畔响起一阵呜咽声。压的很低，像受伤的小兽，声音被风扯向远方，消失不见。
“舅舅。”
有温热的触感落到他头上。
江晚吟怔了怔。
“舅舅，你不开心吗？”
“阿凌……”
江晚吟动了动，抱住金凌。
很多时候，金凌是他活在世上唯一的牵挂。看到金凌，他才会短暂回到现实，不再沉溺于过往。
他们最开始用金凌来打开他的心房，现在用金凌将他拉回现实，都是最好的选择。碎玉剑主，果然名不虚传。
江晚吟勾起嘲讽的笑，金凌却拍了拍他的肩，声音稚嫩：
“舅舅，阿凌听阿娘说，今日，是舅舅的生辰，阿凌错了，早上不该和您呕气的。”
江晚吟松开他，摇头，嗓音有些干涩问：“你过的开心吗？”
金凌不明所以，点点头，“开心啊，早上阿爹教我练剑，阿娘还夸我聪慧呢，还有孟叔叔带我偷偷看了小仙子，大舅给我带了糖葫芦，我每天都过的很开心啊！”
江晚吟摸了摸他的脑袋，他眉心的朱砂鲜红，眉眼很像江厌离。
金凌犹豫了一下，道：“舅舅，如果您同意我养小仙子的话，我把开心分给你一半行不行？”
江晚吟道：“你已经提了很多遍了，你知道为什么不让你养吗？”
金凌摇头，他们只说不让养，但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原因。
江晚吟低声道：“因为……你大舅他怕狗。”
金凌惊讶的瞪大眼，困惑道：“可是小仙子还只是一只小狗啊？”
“我不用你分我一半你的开心，你如果想养狗，你记得去求你大舅，多求几回，看在你长的这么像你阿娘的份上，他肯定会同意的。”
金凌点点头，小脸十分严肃，“记住了。”
江晚吟最后再看了他一眼，站起来，往前看，朝前走。
金凌下意识叫他，“舅舅！你要去哪儿？”
江晚吟没回头，道：“去找金凌过生辰。”他走的时候，又把他骂了一顿，他现在估计气得不行。
男子一身劲装箭袖，阔背窄腰，脊梁挺得很直。
金凌问：“舅舅去找谁？这世上还有另一个金凌吗？”
叶钰牵着他的手，默默注视他的背影，道：“他找的，不是阿凌。”
是找来时路。
影子被拉得很长，孤零零的。他站在那里，微微侧目，似寒光凛冽，道：“大梦一场，也算……解了心结。”
叶钰忽然笑起来，道：“他会越来越好的。”
语气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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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江澄睁开眼睛，他还在祠堂。
灵力突然四面八方极速朝他涌来，惊动了还在莲花坞的金凌。
仙子狂吠不已，金凌立刻往祠堂走，正好对上了刚刚结束修炼的江澄。
江澄扫了他一眼，道：“顿悟而已，大惊小怪。”
自一年前观音庙之后，他修为停滞不前许久，一场梦境，阴差阳错让他心境松动，获益匪浅。
金凌愣愣的点头，心道舅舅这轻描淡写的模样，感觉有点装啊。
金凌是江澄一手带大的，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腹诽什么，拎起他后衣领边走边道：
“杵着干嘛？还不给我去练剑，要是没有精进，看我怎么收拾你。”
金凌不满：“舅舅！我都多大了你还揪我衣领子！这让兰陵金氏的人看见了，我还怎么立威啊！”
“你立威立你舅舅头上是了吧？”
“我不要！我还要去姑苏呢！”一时嘴快说出这句话的金凌顿时懊悔不已，瞄了两眼，看他舅舅是什么反应。
不料他舅舅冷哼一声，道：“正好，我也要去一趟，我先给你操练操练，随后一道去姑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