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阳光驱散了初秋的寒凉。
陈雍从宫中缓步走出,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与嬴政彻夜长谈,耗费的心神远比一场激战更甚。
这一夜,不仅确定了以安抚为主、甄别利用为辅的墨家俘虏处理方案,将那些掌握机关术的弟子打散编入将作少府。
更重要的是,嬴政明确的将“蜃楼”寻仙与肃清内部阻碍的重任,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抬头望了望有些刺眼的日光,轻轻吸了口气,将胸中的浊气与纷杂的思绪缓缓吐出。
回到府邸,玄翦与墨鸦依旧在府中守卫着。
陈雍没有多做停留,径直走向内院。
焰灵姬正慵懒的倚在廊下,大司命与少司命则静立一旁,一个面覆轻纱眼神空灵,一个姿态妖娆却目光冷淡。
见到陈雍回来,焰灵姬率先开口:“怎么现在才回来?”
陈雍目光扫过三女,简略道:“昨夜与陛下聊的东西有些多了。”
“那陛下允许你回阴阳家了吗?”
“陛下已经允许了,准备准备,我们这就出发。
听闻此言,焰灵姬眼中一喜,“马车什么的,早就准备好了,这么久不见那几个小家伙,也挺想念他们的,我们这就走吧。”
陈雍点了点头,随后,找到玄翦,交待一番之后,便与几女离开了府邸。
……
离开咸阳,马车行驶在宽阔平坦的驰道上,节奏不由得放缓了下来。
嬴政统一六国后大力修建的驰道,此刻显出了其便利,车马行进平稳而迅速。
几人也并不急于赶到阴阳家总部,反而有意放慢了行程。
他时常会让马车在风景秀美之处稍作停留,自己则下车远眺,或是漫步于林间溪畔。
焰灵姬乐得如此,她本性不喜拘束,正好借此机会舒展筋骨,偶尔指尖跃动火焰,惊起林间飞鸟,引得她一阵娇笑。
大司命依旧高冷,常常立于高处,目光望着远方,不知在思索什么。
少司命则如同静谧的精灵,偶尔会蹲下身,指尖轻触路边的野花,那花朵便会以一种不自然的速度迅速绽放又凋零,周而复始。
陈雍看着沿途的风景,田野间耕作的身影,道路上往来的商旅,以及那些在秦吏管理下逐渐呈现出新气象的城镇。
统一带来的秩序与活力是显而易见的,但这片广袤土地之下,那些暗流与伤痕,也同样无法忽视……
半月时间,倏忽而过。
当马车逐渐驶入阴阳家所在的山脉范围,陈雍敏锐的察觉到,外围区域,明显多了许多活动的气息。
首先便是人数的增加。
以往隐藏在暗处、只有在特定仪式或警戒时才会出现的阴阳家弟子,如今在入山的几个关键路口和制高点上,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这些弟子神情肃穆,巡逻和值守的密度远超平常,仿佛在防备着什么。
更让他疑惑的是,在一些靠近山脚、临时开辟出的区域,他看到了许多并非阴阳家弟子打扮的人。
这些人大多穿着色彩鲜艳、带有独特民族风格的服饰,以麻布为主,身上佩戴着各种兽牙、骨饰和羽毛,无论男女,眉宇间都带着一股的野性与淳朴气息。
焰灵姬也注意到了这些人,她倚在车窗边,红唇微启,带着一丝好奇。
“那是……蜀地山民的打扮?阴阳家什么时候开始收留这么多蜀地的人了?看他们的样子,似乎不像是自愿来学艺的。”
确实,那些蜀地模样的百姓,虽然未被捆绑囚禁,但活动范围被限制在特定区域,周围有阴阳家弟子看守。
他们中的一些人脸上带着茫然和不安,还有一些青壮年则眼神中充满了警惕甚至是隐晦的敌意。
陈雍的眉头微微蹙起。
蜀地……那是一个神秘而古老的地方,传说中与上古巫术、图腾信仰有着极深的渊源。
阴阳家突然在此地聚集如此多的蜀地之人,绝非无的放矢。
他突然联想到东皇太一一直以来对古老力量和秘法的追求,以及云中君正在积极筹备的“蜃楼”与海外仙山之说……
这些蜀地之人,他们的到来,恐怕与这些计划脱不了干系。
陈雍淡淡的说了一句,语气平静,眼神却深邃了几分。
“看来,总坛最近很‘热闹’。”
随后,他驾着马车继续前行,马车缓缓驶过那些外围关卡,值守的阴阳家弟子认出是他,纷纷躬身行礼,不敢阻拦。
越是靠近核心区域,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就越是明显。
原本熟悉的路径两旁,似乎也多了些以往未曾见过的奇异布置,像是某种古老的阵法雏形。
马车缓缓驶入阴阳家总坛的核心区域。
此时,早有弟子在此等候,恭敬地引路。
“东皇阁下已在殿内等候护法大人。”
陈雍微微颔首,对身后的焰灵姬和大少司命道:“你们先去休息,我去见东皇阁下。”
焰灵姬撇了撇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陈雍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扭着腰肢离开了。大少司命则默默行礼,身影悄然消失在偏殿的方向。
陈雍整理了一下衣袍,迈步走入主殿。
殿内光线略暗,只有穹顶之上模拟的周天星斗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大殿的尽头,高高的台阶之上,东皇太一的身影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与金色的面具之后。
他的周身流转着深不可测的气息。
【看样子,他的实力,又强大了许多了啊……】
“你回来了。”东皇太一的声音低沉而缥缈。
陈雍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参见东皇阁下。”
“咸阳之事,已了?”东皇太一淡淡问道。
“已经差不多了。”
东皇太一点了点头,并未追问细节。
沉默片刻,他话锋一转:“你一路行来,想必已看到山中之变化。”
“嗯……我看到许多蜀地百姓,不知东皇阁下召集他们,所为何事?”
东皇太一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尖牵动着殿内的星光。
“蜀山虞渊,传承自上古,其巫祝之术,沟通天地,蕴藏着最为原始的生命之力与神魂奥秘。
此力,非我阴阳家五行变幻所能及。”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你应该知道,陛下已经答应建造蜃楼,而蜃楼东渡,穿越茫茫海域,非仅凭风帆与人力可达。
需引动更深层的力量,方能在迷雾中寻得方向,抵御未知的风险。蜀山之秘,或可为钥。”
陈雍心中了然。果然是为了蜃楼!
东皇太一恐怕也是想借助这次机会,探寻乃至掌控更古老的力量。
这些蜀地之人,恐怕就是被他以某种手段“请”来,用以研究乃至掠夺其传承的“钥匙”。
“只是,蜀地之民,性情刚烈,崇尚自然,其秘术亦多与血脉、信仰相关,恐非易与。强行索取,只怕……”
东皇太一打断了他,“为了探寻大道之极,些许代价,在所难免。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掌教说得对……”
话音落下,殿内陷入一番沉寂,片刻之后,陈雍率先开口。
“掌教,这是燕国的铜盒。”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铜盒拿出。
东皇太一见状,目光一凝,随即随手一招,那铜盒便径直的飞向了他的手中。
“不错……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啊。”
“掌教言重了。”
“哎……不必谦虚,既然又找到了一个铜盒,那我先去研究一下,待我出关之后,再来与你说蜃楼之事,你先下去休息吧。”
“好……”
话音落下,陈雍微微一礼,随后,便离开了主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