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靖公署内,已经是一片狼藉。
电力早已中断,仅靠几根摇曳的红烛,照亮着这间曾经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厅堂。
阎牧山瘫坐在他那张心爱的虎皮太师椅上,双目无神,面如死灰。
城外越来越近的枪炮声,城内此起彼伏的枪声、爆炸声和混乱的叫喊声,交织成一曲为他送葬的交响乐。
他穷尽一生搜刮的财富,他苦心经营数十年的基业,他引以为傲的四十万大军,在短短一天之内,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这位曾经精明、狡诈、不可一世的“山西王”,如今,只是一个等待最后审判的孤家寡人。
就在这时,一名亲信参谋,连滚带爬地冲进了这间宛如陵墓的大厅。
他的脸上,没有了战报,只有一片死灰般的绝望。
他带来的,是一张被揉得有些发皱的纸条。
他颤抖着走到阎牧山面前,声音嘶哑地说道:“总司令……林楚生派人……派人送来了……劝降书。”
阎牧山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看向那张纸条。
那亲信参谋将纸条展开,借着烛光,颤声念道:
“上面……上面只有一行字……”
“阎老西,你的机场,我替你接收了。”
烛光摇曳,将这短短的一行字,映照在阎牧山那张毫无血色的老脸上。
没有劝降,没有威胁,没有长篇大论的檄文。
只有一句平淡得近乎于聊天的告知。
然而,就是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却比任何凌厉的攻心之言,都更加诛心。
林楚生甚至都懒得问他降不降,而是直接以主人的口吻,通知他,自己已经开始“接收”他的家产了。
那座他耗费巨资,从美国人手里买来全套设备修建的,足以起降重型轰炸机的机场,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一条退路,是他最后的幻想。
而现在,林楚生告诉他,你的退路,没了。
“噗——”
又是一口鲜血,比刚才那口更加汹涌。阎牧山再也坐不住,整个人从虎皮太师椅上滑了下来,瘫软在地。那名亲信参谋惊叫一声,连忙上前去扶。
“滚开!”
阎牧山却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力气,猛地推开参谋,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所有的情绪,惊恐、绝望、悔恨都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疯狂的怨毒。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输得连底裤都没剩下。
他一生的精明算计,在林楚生那种不按常理出牌的绝对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幼稚。
“都滚出去!”阎牧山嘶吼着,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燃起了一种诡异的火焰,那是绝望到极致后,催生出的疯狂。
亲信参谋和卫兵们不敢违抗,连滚带爬地退出了这间阴森的大厅,将这位曾经的“山西王”独自留给了黑暗和摇曳的烛火。
阎牧山踉跄着站直了身体,他没有去看那张被鲜血染红的地图,而是转身,一步一步,走向了厅堂的里间。那里,是他的书房,也是他真正的核心密室。
书房里,依旧是一片狼藉。但他没有理会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古玩字画,而是径直走到一张紫檀木书桌前。
他颤抖着手,拉开了最下面的一个抽屉。抽屉里,没有金条,
没有地契,只有一把静静躺在红色天鹅绒上的,德国造毛瑟m1932手枪。
这是他最钟爱的一把枪,枪身锃亮,保养得极好,快慢机上那个鲜红的“快”字,在烛光下像一只嘲讽的眼睛。
他拿起枪,枪身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他想起了几十年前,自己还是个小小的都督,靠着左右逢源,上下钻营,在这片贫瘠的黄土地上,打下了这片江山。
他自诩为“山西的诸葛亮”,信奉“存在就是真理”,他算计着每一个人,算计着每一颗子弹,算计着每一分钱。
他以为,只要把原太城修成铁桶,只要手里有几十万的兵,他就能在这乱世中,永远做他的土皇帝。
可笑。
真是可笑!
他算计了一辈子,却没算到,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力量,是算计不过的。那种力量,叫“人心”。
林楚生那个黄口小儿,凭什么?他凭什么能让那些穷棒子,那些泥腿子,一个个嗷嗷叫着,连命都不要地往前冲?
他凭什么能让那个魏兴武,一个和他一样在旧军队里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临阵倒戈?
他不懂,也想不明白。
或许,是他刮地皮刮得太狠了?或许,是他的兵,早就不是他的兵了?
窗外,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传来,震得整个屋子都在颤抖。那是城防的最后一处要塞,被攻破了。他听到了坦克履带碾压过碎石的“嘎吱”声,听到了越来越近的、带着河北口音的兴奋叫喊声。
“抓活的!抓活的!”
“阎老西就在里头!别让他跑了!”
跑?他还能往哪里跑?机场已经被占了。投降?他阎牧山,给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跪地投降?他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他缓缓举起枪,将冰冷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这一刻,他想到的不是城外的百万生灵,不是那些跟着他几十年的老部下,也不是自己那些远在海外的子女。
他想到的,是自己那座还没来得及享受的,修在城郊的豪华别苑,
是自己藏在瑞士银行里的巨额存款,是他埋在老家地窖里的那一箱箱金条。
“我的……都是我的……”他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眼神涣散。
他活了一辈子,爱了一辈子钱,抠了一辈子门,到了最后,却什么也带不走。
“林楚生……”他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嚼碎,吞进肚子里。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
声音不大,甚至被外面喧嚣的炮火声所掩盖。但它却像一个休止符,
为这位统治山西长达三十八年的“山西王”,那充满算计、狡诈和贪婪的一生,画上了一个潦草而又仓皇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