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庙每三个月都会举办一次武人考核,距离下次考核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
沈白楼这两天一直在县城里闲逛,一来是为了熟悉一下县城环境,二来是想找找郑三通。
郑三通走之前,曾说等他在县城安顿好了,就传信回大石村,可惜后来大石村没了,两人就此失去了联系。
偌大的县城,人口数万,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沈白楼找了家牙行,打算先在云华县租个住处,总不能一直住在客栈。
牙行的牙郎翻了翻册子,按照沈白楼希望的价位,推荐了两家待租的房子。
第一家在城南外围,是一栋面积还算不错的房子,距离县城繁华地带较近,就是长久失修,房梁看起来并不牢靠。
见沈白楼看得直摇头,牙郎又领沈白楼上了驴车,一路来到了城东。
驶过繁华的闹市,一直往东穿过小桥流水,来到了一片居民区,从一道道逼仄的巷子里找到了一个名为‘白梨巷’的巷子。
“马上到了。”
牙郎冲沈白楼讨好地笑了笑,生怕他不耐烦,麻利的赶着驴车在白梨巷里穿行,片刻后停在了一扇紧闭的门扉前。
这里的房子都紧紧挨在一起,家家户户用泥墙隔开,布局十分紧凑,入口的门扉也显得很狭隘,弄道盘根错节,让人有种莫名的压抑感。
牙郎刚下驴车,隔壁门里冷不防突然冲出一个打着赤脚,衣不蔽体的小男孩,瞬间与他撞了个满怀。
“虎娃儿,走恁快赶死去!”
那牙郎身体一个不稳,在地上跌了个屁股蹲,气得大骂。
男孩约莫五六岁的年纪,身形消瘦,额头上有着一颗瓜子大的黑痣,被撞倒后摔向墙面,后脑磕在土墙上起了好大一个包,他也不喊疼,而是立刻趴在地上,伸手朝污水沟里掏。
他刚出门时手里捏着两个铜钱,撞倒时一慌神不小心掉进了排水渠里,此刻也顾不得后脑的疼痛,一个劲在臭水沟里摸索,翻动起阵阵恶臭四散。
牙郎本就生气,骂完发现对方不痛不痒,气得一脚朝男孩的屁股踹去。
沈白楼一个快步,撞开了他这一脚,提醒道:“别浪费时间了,先开门。”
牙郎吓得一哆嗦,生怕踢脏了沈白楼的衣裳,忙不迭点头去开门。
看着狭窄的木门,沈白楼有些失望,再往里面看,却发现内有乾坤,里面院子十分宽敞。
许久无人打理的院落长满杂草,还种了一棵有些年岁的梨树,树边打了一口井,如今正值初秋,树上硕果累累,看起来距离成熟已经不远了。
租房还送水果,服务确实周到。
院内采光不错,内部的木头房也算中规中矩,算不上多宽敞,但有两个房间,大厅、厨房、茅厕一应俱全。
“您觉得怎么样?在云华县,这种好房子不多了,每月四百文真不贵。”
牙郎介绍完房子,搓着手候在一旁,静待沈白楼做决断。
“就这吧。”
沈白楼思索片刻道,算起来一年也就五两银子不到的租钱。
这里院子够大,日后不管是做练武场地还是开块菜园子搭个马棚,都够用。
两人商量好就要回牙馆交钱办手续,一出门,却见那男孩仍跪在地上翻弄着臭水沟,脸上沾满污水,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恶臭,带着哭腔喃喃自语着:“明明在这的,去哪了……”
牙郎赶了驴车,毕恭毕敬请沈白楼上车,车辆路过男孩身畔时,只听‘叮当’一声从车上掉下两枚铜子。
男孩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脚下崭新的铜钱,又抬头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愣愣望着驴车上侧坐的沈白楼,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直到驴车彻底消失在巷子里,他才弯腰捡起地上的铜钱,又火急火燎地朝另一个方向奔跑而去。
办完手续后,沈白楼去客栈取了马匹,又委托牙郎去市集置办了一些家具,当晚就搬进了新房。
将花了大价钱新买的棉被铺上床榻,沈白楼躺在久违的棉花被里,软绵绵的质感包裹全身,让他有种如入云端,飘飘欲仙的感觉。
美美睡了一觉,第二天天还未亮,他便被一阵磨磨盘的声音吵醒。
古代的居民房最大的功效就是用来遮风避雨,隔音等同于没有,四周屋舍又紧密相连,稍有响动邻里就能感知。
沈白楼点亮油灯,索性也起床造饭,吃了些肉粥,天色渐渐放光,他喂了马,在院中打了一套虎意拳,活动活动筋骨。
“叩叩。”
正当沈白楼练的起劲时,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打开门一看,却是昨天那个额头有痣的男孩。
男孩手里托着一个木碗,碗里盛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花。
“阿姐说怕磨盘声吵醒了贵人,让我送碗豆腐来赔罪。”
他说着偷偷打量着沈白楼,似乎怕对方嫌弃,赶忙补充道:“这是刚做好的,阿姐做的豆腐,很好吃……”
“谢了。”
沈白楼有点受宠若惊,回到屋里取了碗来盛豆腐,顺道在厨房打了一碗羊肉粥,递到男孩手里。
男孩远远闻到肉香,双眼放光,拿着碗一溜烟就跑回了家中。
“哎哟喂,你是昨日新搬来的吧?看这一身打扮,难不成是个武人老爷?”
沈白楼正要关门时,对门的邻居突然探出头来,是个有些年纪的妇人。
那妇人见沈白楼衣装不俗,一身鲜亮的箭袖武服,立刻套起了近乎。
沈白楼微笑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早晨的白梨巷恢复了生气,孩童嬉笑玩耍,妇人围在一起嚼舌根子,商贩早早外出开始了买卖营生。
“听说了么?前面那家搬进来一个年轻武人,啧啧,长得那叫一个俊俏哟!”
“武人?武人老爷会住咱白梨巷来?”
“我可听我家大郎说了,武人那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就是县尊大人来了也要给几分薄面,咱们白梨巷哪有那样的福气。”
“我看啊就是个好看的绣花枕头,那通街的瘌痢头也说自己是个武人,上次被金竹帮的打手打折了双腿,现在还趴在通街要饭哩。”
“呵呵呵呵……”
沈白楼牵着马正要出门,忽听门外正有一群妇人议论自己,顿时有点尴尬。
硬着头皮开门走出,门外的妇人一看正主来了,纷纷掩面哄散。
沈白楼牵马朝巷子外走去,路过隔壁门沿见到送豆腐的男孩正坐在门槛上张望。
“小家伙,这附近有私塾教人识字么?”
听见沈白楼的询问,男孩思索片刻摇头道:“附近没有学馆。”
见沈白楼要走,男孩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前面许家大郎是个秀才,每天在家读书,最近他娘子病了,没钱买药,你要是肯付医药费,他也能教人认字。”
沈白楼听后点头:“自是可以的。”
“我带你去找他。”
语毕,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印子,走在前头大步流星带路。
“你叫什么?”
“我叫高虎,大家都叫我虎娃子,你呢?”
“我叫沈白楼。”
“那我以后喊你沈大哥。”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白梨巷尾端的院墙前。
“许秀才在家吗?”
虎娃子叩响木门,高声唤道。
院内很快传来脚步声,打开门的是个身穿儒衫的瘦中年,约莫三十多岁,双眼布满血丝,像是刚哭过般沧桑憔悴。
“虎娃儿,这位是……”
那儒生看了一眼虎娃身后的沈白楼,从他的打扮与牵着的马匹立刻看出来有些不同寻常。
“这是我家隔壁新搬来的租户,姓沈……”
虎娃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说,姓许的儒生顿时大喜。
书生名叫许安,前些日他夫人因劳成疾,一病不起,许安家里本就拮据,一直靠夫人林氏做些针线活,赚些微薄银钱贴补家用,林氏病倒后莫说医药费,吃饭都快成了问题,这段时间正张罗着要卖房子。
沈白楼让许安说个价钱,许安没有底气多要,脸涨得通红,双手偷偷捏弄已经褪色的打满补丁的袖子,低头羞愧道:“大夫说了,我家夫人治病至少需要二两银钱……你若是觉得贵了,还可减点,少吃些药养养也会好的。”
“我给你三两,不够再说。”
沈白楼取出几锭碎银,交给许安。
认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成,他能看出许安并不是个漫天要价的人,就读书认字而言,三两银钱也不算多。
两人定好了每天授学的时间,许安便带着夫人去了医馆。
“这是给你的酬劳。”
从许安家出来,沈白楼取出五六文钱给虎娃。
“不要,我那份酬劳昨天你已经给了。”
虎娃不肯伸手去接。
沈白楼想起昨天来看房时,自己曾偷偷丢给虎娃两文钱。
这小鬼头年纪不大,却懂得知恩图报。
接下来的十几天,沈白楼每天都准时去许家学认字,他本就有认字的基础,学起来更是神速,这世界的文字也逃不开‘象形文字’的逻辑,稍微动点脑子就能举一反三。
就连许安都大感吃惊,直呼沈白楼是个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