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叶络那道洞穿黑暗、昭示希望的金色光柱照亮整座古老神殿的屋脊,在他那声混杂着决绝与信念的反击呐喊如同惊雷般响彻整个混乱战场的瞬间,巴图,这位雪狼部落饱经风霜的首领,便已经完全、彻底地理解了他的意图。
他的视线,越过了前方那早已化作血肉磨坊的惨烈厮杀,精准地捕捉到了远方那两个年轻的身影。他看到了叶络在释放那道神迹般的光柱后,无法抑制地从鼻孔中流淌下的那两行触目惊心的鲜血。他看到了那位名叫莫黎的、勇敢而坚韧的女孩,在完成那惊世骇俗的一击后,如同一朵在最严酷的风雪中骤然凋零的雪莲花般,悄然倒下,了无生息。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混杂着巨大感动、无尽心疼与滔天敬意的复杂情感,如同最炽热的、源自地心深处的岩浆,瞬间冲刷过他的心脏。
他知道,这两位年轻的、来自外界的伙伴,为了这个与他们本无直接关系的战场,为了他们这些萍水相逢的“盟友”,已经付出了他们所能付出的一切。
他们,已经做到了极致。
现在,轮到他们雪狼部落了。
轮到他,巴图,来承接这份用生命与牺牲换来的、沉重无比的希望,并将其,狠狠地射入敌人的心脏!
当巴图那双因为常年拉弓而布满了厚茧与累累伤痕、如同老树根般坚实有力的大手,以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缓慢而庄重的姿态,缓缓地从背后那已经空空如也的箭囊中,抽出最后一支、也是唯一一支、从未轻易示人的特殊箭矢时。
他身后那仅存的四五名,同样浑身浴血、伤痕累累、几乎全凭不屈的意志在支撑着站立的雪狼部落勇士,也同时明白了自己最后的、也是此生最光荣的使命。
没有任何言语的交流,没有任何战术的安排。
他们只是在这一瞬间,不约而同地回过头,相互对视了一眼。
他们从彼此那张早已被鲜血、汗水与污泥所覆盖的、熟悉无比的脸上,看到的,不是面对强敌与死亡的恐惧,不是深陷绝境的绝望,而是一种传承了千年、早已融入骨髓与灵魂的、独属于雪狼一族的骄傲与决绝。
那是一种,明知必死,却依旧向死而生的、令人动容的从容。
“为了先祖的荣光!为了部落的延续!”
一名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刻满了岁月风霜的年长战士,颤抖着、却又无比坚定地举起了手中那柄只剩下了半截的断斧,用他那因为失血和力竭而沙哑不堪、但在此刻却又洪亮得足以穿透金石的声音,领唱起了那首只有在部落面临生死存亡、需要向图腾献祭一切的危急关头,才会唱响的、古老而悲壮的雪狼战歌。
那歌声,曲调简单、古拙,却充满了源自远古莽荒的苍凉与力量。歌词诉说着雪狼一族与酷烈的风雪抗争、与凶猛的野兽搏杀、守护家园、繁衍生息的壮丽史诗。
“嗷呜——!”
其他的战士们,齐声附和。他们的歌声不再是为了单纯地振奋士气,那已经毫无意义。这歌声,是一种仪式,一种沟通,一种呼唤。他们是在用自己最后的生命与灵魂,作为沟通的桥梁,唤醒那沉睡在血脉图腾深处、守护着这个族群千百年的、属于雪原之灵的远古力量。
随着那悲壮而古老的歌声,如同无形的涟漪,在这座冰冷的神殿中回荡。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毫无征兆地,燃起了一层淡淡的,却又充满了野性、决绝与磅礴生命力量的、如同月华般皎洁的白色光焰。
那是部落的图腾,那头传说中守护着凛冬之地的远古雪狼之灵,在回应它最后子民的、最虔诚的血脉呼唤!
这股纯粹的图腾之力,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于燃烧生命的方式,疯狂地涌入他们那早已油尽灯枯的体内。
在这股力量的加持下,他们暂时忘却了身上所有深可见骨的伤痛,那深入骨髓的疲惫被一扫而空,甚至连那股一直侵蚀着他们心智的、来自灾厄之源的阴冷气息,也被这股圣洁的图腾之火强行压制、净化。
他们的双眼,重新变得如同雪夜中的狼瞳般清明而锐利!他们的肌肉,再次充满了足以撕裂钢铁的爆炸性力量!
在这一刻,他们不再是伤痕累累的濒死伤员。
他们,化身为了只为荣耀、只为复仇、只为给自己的首领创造那最后一击的机会而献出一切的,无畏的狂战士!
“杀!”
一声整齐划一、不带任何人类情感、只剩下纯粹杀戮意志的咆哮,从他们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他们义无反顾地,化作一道道撕裂空气的白色闪电,以一种决绝到令人心颤的姿态,冲向了艾萨克身边那最后几名、同样也是精锐中的精锐、正因为艾萨克的状态异常而陷入慌乱、试图回防保护自己主人的图鉴组织成员。
他们放弃了所有防御!
他们放弃了所有技巧!
他们用最原始、最野蛮、也最有效的方式,去履行自己的使命!
一名战士,面对着一名手持冰晶盾牌、防御得滴水不漏的图鉴组织成员,他狂吼着,直接将手中的断斧投掷出去,在对方格挡的瞬间,用自己的头颅,狠狠地撞向了对方的胸膛,用牙齿死死地咬住了对方的肩膀,任凭对方的冰刃刺入自己的身体,也要将对方死死拖住!
另一名战士,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地撞向了一道由图鉴组织成员释放出的、足以切割钢铁的冰霜射线,在自己的胸膛被洞穿、生命力飞速流逝的瞬间,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了一声畅快淋漓的大笑,因为他为身后的同伴,挡下了致命的一击!
他们用撕咬,用爪击,用手中那早已残破不堪的冰冷武器,甚至直接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作为撞锤!
硬生生地、不计任何生死代价地,在艾萨克和任何可能来自于外界的干扰之间,筑起了一道短暂的、由滚烫的鲜血与不屈的忠诚、由传承千年的荣耀与最后的骄傲所构成的……血肉长城!
而在这道无比悲壮的长城的后方。
巴图的世界里,已经再也没有了任何杂音。
风声、战士们的喊杀声、能量的轰鸣声、敌人的惨叫声,尽数远去。他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也绝无仅有的、绝对专注的境界。
他的眼中,他的心中,此刻只剩下两样东西——
远处那个因为能量逆流和规则扰动而出现了一瞬间僵直、浑身散发着诱人破绽气息的、他此生最大的仇敌——艾萨克!
以及,自己指尖拈着的那支,凝聚了他一切信念与力量的……复仇之箭!
他的一生,仿佛在这一刻,化作了一部飞速倒放的影片。
从在父亲严厉的教导下,第一次笨拙地学习拉弓射箭开始;到第一次成功猎杀雪兔时的欣喜;到成年礼上独自面对獠牙冰熊时的无畏;再到成为部落首领后,带领族人度过一次又一次严酷寒冬的责任与担当……几十年来所有的狩猎经验、所有的战斗技巧、所有的汗水与荣耀,以及此刻,族人惨死、圣地被辱、家园被毁的、那如同实质般燃烧着的无尽悲伤与滔天愤怒……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尽数凝聚在了他那拈着箭羽的、粗糙的指尖毫厘之间!
那支箭矢,通体由一种不知名的凶兽之骨打磨而成,呈现出一种古朴的、仿佛历经了无尽岁月的苍白色。
而它的箭头,则呈现出一种极为诡异的、仿佛连光线都能吸收进去的、死寂的灰白色。
在带领最后的族人踏入这片神殿之前,巴图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亲手将雪狼部落最为隐秘、也最为歹毒、只掌握在历代首领手中的最终传承秘药——“霜魂之殇”,涂抹在了这支他视若生命的箭矢之上。
这种毒药的配方,只有历代首领在临终前,才会口耳相传给下一任继承者。
它并非由单纯的剧毒植物或致命矿物制成。它的主要成分,是混合了某种只生长在凛冬之地万丈冰渊之下、对超凡能量有着极强亲和性与破坏性的恐怖毒虫的毒液,以及……雪狼部落历代最强大的通灵萨满在临终前,自愿献出自己的一丝灵魂本源之力,以秘法炼化而成的诅咒精华。
它的毒性,已经超越了物理层面,不仅仅是腐蚀血肉那么简单。
它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一旦侵入超凡者的体内,其中蕴含的“灵魂诅咒”,便能像最顽固、最恶毒的病毒一样,无视能量的防御,疯狂地侵染和扰乱其灵魂与核心遗蜕能量的稳定运转,是从内部、从根源上,彻底瓦解敌人力量的无上凶器!
这是雪狼部落最后的底牌,也是最决绝的手段。非到灭族之时,绝不动用。
巴图的呼吸,在这一刻完全停止。
他的心跳,也仿佛停顿了下来。
他整个人与手中的祖传战弓,彻底融为了一体,化作了一座充满了压抑力量、等待着火山喷发时机的、沉默的雕像。
他等到了!
就在叶络拼尽全力制造出的那个规则破绽,在艾萨克左胸前那片区域显现到极致的那个、连万分之一秒都不到的、转瞬即逝的刹那!
在那个点上,所有的防御,都化为了虚无!
巴图那因为常年拉弓而布满厚茧、却又稳如磐石的手指,松开了那根已经紧绷到极限的弓弦。
“嗡——!”
没有箭矢破空的凄厉呼啸,甚至没有任何能量爆发的剧烈波动。
那支凝聚了巴图一切、承载着雪狼一族所有复仇怒火的箭矢,在离弦的瞬间,仿佛就融入了这片空间,化作了一道无形的、不属于这个次元的影子,彻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它以一种完全违背了物理常理、近乎于空间跳跃的诡异轨迹,瞬间跨越了数十米的遥远距离。
在下一个刹那,又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在了艾萨克的面前。
精准无误地,命中了艾萨克左胸那个因为叶络的规则之力动摇、而变得无比脆弱和不设防的致命薄弱点!
“噗嗤!”
一声沉闷而又清晰的、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突兀地响彻在死寂的战场上。
那层由灾厄之力与寒冰法则共同构筑、本应坚不可摧的黑色寒冰护甲,在此刻,脆弱得如同冬日窗上的一层薄冰,被毫不费力地洞穿、碎裂!
那支灰白色的、携带着雪狼部落滔天怒火与千年诅咒的复仇之箭,深深地、毫不留情地、连根没入了艾萨克的身体之中!
“霜魂之殇”的恐怖毒性,在接触到艾萨克体内那狂暴混乱、失去了控制的遗蜕能量的瞬间,便如同被投入了烈火的火药桶,轰然爆发!
无数灰白色的、充满了侵蚀性与诅咒力量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能量细丝,如同最恶毒、最疯狂的病毒,顺着他的能量脉络,向着他的心脏要害和作为力量核心的“冰封王座的碎片”遗蜕,疯狂地扩散、蔓延、侵染!
艾萨克那本就已经因为能量反噬、被强行压制住的遗蜕力量内部循环,在“霜魂之殇”这股外部毁灭性力量的介入下,瞬间陷入了更加巨大、更加彻底、无可挽回的混乱与崩溃之中!
“啊——!”
艾萨克终于发出了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夹杂着极致痛苦、无边愤怒与深入骨髓的难以置信的咆哮。
他猛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支深深刺入、正散发着不祥灰白光芒的箭矢,感受着体内那股正在疯狂瓦解自己力量和生命的恐怖诅咒,他那双一直以来都充满了高傲、优雅与残忍的冰蓝色瞳孔之中,第一次,露出了名为“恐惧”的、惊骇欲绝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