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号”破冰货轮在狂暴的北冰洋风浪中,已经连续航行了超过十个标准日。船舱内的生活,枯燥、压抑、而且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紧张感。叶络几乎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安安稳稳地睡上一个好觉,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他每天除了要悉心照料昏迷不醒的莫黎,时刻警惕可能来自图鉴组织的追踪袭击,以及利用一切碎片化的时间去研究那两件神秘的遗物之外,几乎就没有任何其他的事情可做。
这种与世隔绝般的漂泊生活,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而言,都足以将人的精神逼疯。但叶络却凭借着远超常人的坚韧意志和对未来的坚定信念,硬生生地支撑了下来。并且,他还敏锐地察觉到,随着货轮航线的不断深入,他们所处的这片海域,似乎变得越来越荒凉、越来越诡异、也……越来越危险。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偶尔还能在海平面的尽头,远远地看到一些孤零零的、属于某些极地科考站或者土着部落的微弱灯光。但最近几天,放眼望去,除了无边无际的、被冰雪覆盖的浮冰和偶尔从海面上喷涌而出的巨大白色水柱(那是鲸鱼在换气)之外,就再也看不到任何与人类文明相关的痕迹了。就好像,他们已经彻底驶离了已知的世界,进入了一片被神明遗弃的、充满了未知与死亡的禁忌领域。
而且,叶络还注意到,这艘“海鸥号”货轮的航行路线,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曲折和诡异。它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是简单地沿着某个大致的北方航向直线前进,而是经常会毫无征兆地改变航向,在一些看起来没有任何参照物的、布满了巨大浮冰和狭窄水道的复杂海域之中,小心翼翼地穿梭迂回。有时候,它甚至会故意驶入一些被浓重海雾笼罩的、能见度极低的危险区域,仿佛是在刻意躲避着什么,或者在寻找着什么。
这种反常的航行方式,让叶络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安。他知道,这艘货轮的船长,是一个极其沉默寡言但经验也极其丰富的老水手,据说他在这条连接着文明世界与极北凛冬之地的秘密航线上,已经往返了数十次,对这片海域的复杂情况了如指掌。他这样做,必然有他的道理。但叶络还是忍不住想要弄清楚,他们现在究竟身处何方,以及这条被他们选择的“捷径”,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和危险。
终于,在一个风浪相对平缓的傍晚,当船长结束了他每日例行的驾驶室值守,准备返回自己那狭小的船长室休息时,叶络鼓起勇气,主动找到了他。
“船长先生,打扰一下,我想向您请教一些关于我们目前航线的问题。”叶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恭敬而诚恳。
船长是一个年约五十多岁、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粗糙、脸上布满了刀刻般深刻皱纹的男人。他的眼神锐利而深邃,仿佛能够洞察人心,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久经风浪磨砺的彪悍与沉稳之气。他只是用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冷冷地瞥了叶络一眼,并没有立刻开口说话,仿佛在审视着这个不请自来的“乘客”的真实意图。
叶络知道,像这种常年在法律边缘和死亡线上讨生活的“老江湖”,大多都性格孤僻,警惕性极高,不喜欢与陌生人有过多的交流。但他现在实在是太想知道答案了,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是这样的,我注意到我们最近几天的航行路线,似乎与之前有很大的不同,经常会偏离正常的北方航向,在一些看起来非常危险和复杂的海域穿行。我想知道,我们现在所走的,究竟是一条什么样的航线?它……安全吗?”
船长闻言,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仿佛是自嘲又仿佛是怜悯的古怪笑容。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劣质的烟草,用粗糙的手指捻起一撮,塞进一个同样破旧的烟斗里,然后用打火机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团浓密的、呛人的白色烟雾。
“安全?”船长用一种沙哑而低沉的、仿佛砂纸摩擦般的声音,缓缓地开口说道,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与不屑,“年轻人,你是不是对‘安全’这个词,有什么误解?或者说,你以为你现在乘坐的,是一艘前往某个度假海岛的豪华游轮吗?”
叶络被船长这突如其来的嘲讽,噎得有些说不出话来,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尴尬之色。
“实话告诉你吧,小子。”船长将烟斗从嘴边移开,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盯着叶络,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现在所走的这条航线,根本就不是什么狗屁的‘安全航线’!事实上,它是一条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被所有官方航线图和正规航海日志彻底除名的、被遗忘了的‘死亡航线’!一条只有像我们这些活在阴影里、专门干些见不得光勾当的走私贩子和偷渡客,才会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偶尔冒险尝试的……通往地狱的捷径!”
“死亡航线?!”叶络闻言,心中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没错,死亡航线!”船长似乎很满意叶络脸上那震惊和不安的表情,继续用一种充满了幸灾乐祸的语气说道,“这条航线,之所以会被废弃和遗忘,并不仅仅是因为它偏离了主流的航运通道,或者沿途缺乏必要的补给和救援设施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它所经过的这片海域,是整个北冰洋之中,自然环境最为恶劣、未知危险也最为密集的一片‘魔鬼三角区’!”
“在这片海域,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遇到什么样的恐怖惊喜。”船长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后怕与敬畏交织的复杂光芒,“这里,有无数常年漂浮在海面上、如同移动山脉般巨大的、随时可能将我们这艘小破船撞得粉身碎骨的未知冰山和冰脊;有能够让所有导航仪器瞬间失灵、甚至连经验最丰富的老水手都会彻底迷失方向的、诡异莫测的强磁场异常区和空间扭曲点;还有那些在水手之间流传了数百年的、关于遭遇体型堪比海岛的史前巨型乌贼、或者被传说中永不沉没的‘幽灵船’和居住在其中的不死船员追杀的恐怖传说……”
“甚至,我还听说,在这片海域的某些特定区域,因为地壳板块的剧烈运动和海底火山的频繁喷发,还形成了一些充满了剧毒气体和强腐蚀性液体的‘死亡之海’,任何胆敢靠近的生物,都会在瞬间被溶解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船长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只夹着烟斗的手,在面前那张因为常年被海水侵蚀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的简易航海图上,指指点点,向叶络展示着他们目前所处的、以及未来即将要经过的那些充满了各种怵目惊心标记的危险区域。
叶络看着那张航海图上那些用红色骷髅头标记的“未知冰山密集区”、用闪电符号标记的“强磁场异常区”、用扭曲漩涡标记的“空间扭曲点”、以及用黑色叉号标记的“幽灵船出没传说地”……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他整个人都如坠冰窟。
他之前虽然也预料到,这趟前往凛冬之地的旅程必然会充满了艰难险阻,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选择这样一条……几乎可以说是十死无生的“绝路”!
“为什么……我们要走这样一条如此危险的航线?”叶络的声音因为震惊和不解而显得有些干涩,“难道就没有其他更安全、更稳妥一些的选择了码?”
船长闻言,再次发出一声充满了嘲弄意味的冷哼。“更安全?更稳妥?”他用一种看白痴般的眼神看着叶络,“年轻人,你以为‘档案员x’那个老狐狸,会平白无故地给我们这些‘货物’,安排一条舒舒服服的观光路线吗?他之所以会选择这条航线,自然有他的道理。”
“首先,这条‘死亡航线’虽然危险重重,但它也是目前已知的、能够最快抵达凛冬之地外缘补给点的一条‘直线距离’。对于那些急于前往凛冬之地,却又不想通过官方渠道暴露自己身份的‘特殊客户’而言,时间,往往比生命更加宝贵。”
“其次,也正是因为这条航线太过危险和偏僻,所以,无论是你们这些‘乘客’想要躲避的那些‘追兵’,还是我们这些‘船员’想要避开的那些‘麻烦’,都很少会选择进入这片海域。毕竟,没有人愿意为了追捕几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或者查抄一批不值钱的‘违禁品’,而将自己宝贵的生命,葬送在这片被诅咒的冰冷海洋之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的‘危险’,反而成为了我们最好的‘保护伞’。”
“所以,小子,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吧。”船长将烟斗里早已熄灭的烟灰磕掉,用一种充满了沧桑和过来人经验的语气,对叶络说道,“既然你已经踏上了这条船,就已经没有了回头的余地。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我们这艘老伙计能够再多坚持几天,也祈祷那些传说中的‘海怪’和‘幽灵’,今天晚上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否则,我们所有人都得给这片冰冷的海水,当做晚餐的点心!”
说完,船长便不再理会叶络,转身走进了自己那狭小的船长室,“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将叶络一个人留在了这充满了压抑和不安的船舱过道之中。
叶络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船长的那番话,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脏,也让他对这趟前往凛冬之路的艰险程度,有了一个更加清醒和残酷的认知。
被遗忘的航线,充满了未知的冰山、致命的磁场、诡异的空间扭曲、以及那些只存在于水手传说之中的恐怖怪物和幽灵船……这条通往希望彼岸的道路,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加曲折、更加漫长、也更加……充满了令人绝望的死亡气息。
他不知道,自己和莫黎,最终能否活着抵达那个传说中的凛冬之地。
他只知道,他现在,已经无路可退,也绝不能后退。
他必须咬紧牙关,倾尽所有,在这条被诅咒的航线上,与命运进行殊死的抗争,直到最后一刻。
因为,在他的肩上,还承载着太多的责任与期望,以及……那个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的、与莫黎共同活下去的坚定信念。
凛冬之路,道阻且长,九死一生。但叶络的眼中,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