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薛家九房地位最为低微的时候,那些薛家子弟可以贬低薛无厌的玄品资质、可以嘲讽他的孤僻性子、甚至可以轻贱他的孤儿身份……
但——
从未有人能否认薛无厌的容貌。
他的长相本就英俊到了极致,莫说在南阳城,便是放眼整个南离中州,乃至整个修真界,也寻不出能胜过他的人。
唯有一个沈玉真能与他平分秋色。
也从未有人能不对他的容貌与气质感到惊艳。
徐昭情自然也不例外。
薛无厌与沈玉真在询问过薛霖后,便命人将徐昭情带入堂中稍作审问。
毕竟玉雪关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收留外人。
站在堂中时,尽管有着境界上的巨大差距,徐昭情被薛无厌无意间散发的威压所震慑,但她的目光却始终无法从对方身上移开。
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膛。
在与沈玉真相识之前,薛无厌常穿黑白二色的素净衣衫。
但自从与沈玉真关系亲密后,他便很少再穿那样单调的服饰了。
原因自然是为了吸引沈玉真的目光。
而对方也确实很喜欢。
今日薛无厌身着一袭深红长袍,内搭一件雪白里衣。
衣袖摆动间,恰到好处地露出那一抹白色,红白相映,瑰丽非常。
深红长袍上,用金线绣着一条身姿飘逸的游龙。
正值正午时分,阳光漫过窗棂,洒落在薛无厌身上。
那细密的光线映在金龙纹饰上,波光粼粼,璀璨夺目。
更衬得薛无厌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男人头束金冠,长发如瀑。
他肤如凝脂,长眉斜飞入鬓,眼窝深邃,眼尾细长上扬。
眸中情绪淡漠,神情漫不经心,仿佛对世间万物都不甚在意。
可——
唯独当目光落在身旁那青年身上时,眼中的淡漠如冰雪消融,照进一束天光,顿时漾开一片温柔。
深情缱绻。
那锋利的薄唇,原本如剑刃般冷峻,此刻却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宠溺的笑意。
明明世间万千美好都集于一身,可他的眼中始终只有一人,心中的温情也永远只属于一人。
从未改变。
仅仅是窥见这冰山一角,就已经让徐昭情心动不已。
她曾经也向往过爱情,可自从家道中落,颠沛流离后,便不再想那些小女儿的情爱之事了。
但今日,徐昭情久违地感到心跳加速,耳根发烫,连视线都变得飘忽起来。
在她眼中,这个男人简直集世间所有美好于一身。
不仅修为高深莫测,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想必天资定然超凡脱俗。
能在阴煞十五嶂这等魔修盘踞之地让玉雪关扎根,让那些魔修都忌惮不已,其背景必定深不可测,极可能是某个大势力的人。
关内繁华热闹的景象,比她曾经见过的许多小城都要兴旺。
百姓们脸上洋溢的笑容,无不昭示着生活的富足安康。
那么……
此人的心性品德与治理才能,必然也是出类拔萃的。
徐昭情暗下决心,一定要把握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把握住这个完美的男人。
尽管她极力掩饰,但落在薛无厌身上的目光还是太过炽热,就连一旁的沈玉真都察觉到了异样。
不知为何,看着徐昭情那倾国倾城的容颜,再望向身旁俊美无俦的男人,沈玉真心头突然一紧,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刚要开口让徐昭情在关中自行安置,就见柳绿芸快步走来。
见堂中有外人,柳绿芸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关主,沈一回来了。”
沈玉真这才想起,今日正是沈一收取秘境核心和召集人手的日子。
他只得暂时压下心头的不安,冲薛无厌挤出一个笑容:“雁兄,我去去就回。”
余光扫过徐昭情时,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此人……你看着安排便是。”
薛无厌微微蹙眉,察觉到沈玉真的异样。
刚要开口询问,对方却已随柳绿芸匆匆离去。
他只好作罢,打算等沈玉真回来再细问缘由。
两人朝夕相处多年,早已心意相通,默契非常。
转向徐昭情,薛无厌淡然道:“既然如此,你可去工户堂申请暂住令牌,在关中安顿下来。”
刚迈出门槛的沈玉真脚步一顿。
不知为何,方才看到那两人般配的容貌让他心里堵得慌。
此刻听到薛雁的安排,竟莫名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他猛然瞪大双眼,连表情管理都顾不上了。
只听徐昭情语气诚恳地说道——
“启禀薛关主,妾身身负‘合欢圣体’,虽是双修的上佳体质,却也招来不少宵小之徒的觊觎。
她利落地跪倒在地,重重叩首:“妾身家道中落,漂泊无依。今日能得遇关主,实乃三生有幸。”
“妾身仰慕关主风采,但也自知配不上关主。只求能为妾室,侍奉关主左右!”
能为妾室,侍奉关主。
能为妾室……
侍奉……
关主……
宽阔的正堂中回荡着徐昭情铿锵有力的声音,这几个字却如一道晴天霹雳,轰然劈在沈玉真身上,让他瞬间失去了呼吸,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随即才是密密麻麻的疼痛,从四肢百骸蔓延到心尖,痛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就连一向面无表情的薛霖,以及正拽着师父衣袖撒娇的宫阳,都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门槛处那个僵硬的背影,心头同时一紧。
薛霖连忙厉声呵斥:“放肆!竟敢对薛关主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还不速速请罪!”
薛无厌的面色瞬间阴沉如墨,冰冷的目光落在徐昭情身上,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还未等他开口,就听对方继续说道:
“阴阳相合,此乃顺应天理。”
徐昭情强撑着对方释放出的恐怖威压,浑身汗如雨下,瞬间浸透了衣衫,却仍不肯放弃,执意争取:
“妾身虽资质平平,但相貌与体质都是一等一的出挑,还望薛……”
“啊!”
她话音未落,薛无厌衣袖一挥,一股毫不留情的巨力将徐昭情猛地掀飞出去。
在凄厉的惊呼声中,她直接被扔到了关主府外的街道上。
徐昭情重重摔在地上,浑身剧痛,好几根骨头都碎了。
同时她听到了那个冰冷刺骨的声音——
“再敢妄言,格杀勿论。”
那低沉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连同方才的恐怖威压……
深深烙印进徐昭情心里,化作难以磨灭的恐惧。
刻骨铭心的恐惧。
明明正午阳光灿烂,徐昭情却觉得如坠冰窟,浑身冰冷刺骨,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
薛无厌原本想先拦住沈玉真,但在徐昭情说出“阴阳相合”四个字后,对方已经落荒而逃了。
运转极致身法,转眼间就跑得无影无踪。
已然来不及了。
薛霖见状,心知自己犯下大错,连忙单膝跪地,垂首认罪:“属下带错了人,甘受一切责罚!”
薛无厌强压着怒火与不安,深吸一口气后起身追了出去。
他尚存理智,知道此事怪不得薛霖,便也没有迁怒于他。
等人走后,宫阳才怯生生地拽了拽薛霖的衣袖,小声安慰:“师父,您别太自责了。”
“沈兄和薛总定然不会有事的。”
宫阳虽年纪尚小,却也不傻,方才的情形他看得一清二楚。
其实除了沈玉真外,院中所有人,甚至包括宫阳和青竹在内,都看出了薛无厌对沈玉真那份真挚深沉的情意。
唯独沈玉真这个当局者迷,或者说因为“薛雁”这个身份,他宁愿沉溺在迷茫中,也不愿清醒面对。
薛霖起身后,简单交代宫阳几句,便匆匆离开关主府去寻找沈玉真。
他绝不能让沈玉真出事。
那样岂不是辜负了两人一直以来对他的照拂之恩?
沈玉真从未如此狼狈过。
从身到心,都狼狈到了极点。
那句“阴阳相合,顺应天理”,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彻底刺穿了他长久以来精心维持的平静假象。
阴阳……
天理……
这明晃晃的字眼直戳进他心底,让他在落荒而逃时,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随风飘散,转眼就消失不见。
今日玉雪关的百姓可算是看足了热闹。
先是关主府里飞出一个女子,紧接着又见一道白影仓皇而出,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面容。
但那股心碎的气息,却是人人都能感受到的。
沈玉真漫无目的地奔跑在街上,前所未有的迷茫笼罩着他。
等他停下脚步时,已经站在了“一醉千年”的酒馆门前。
这是真影阁幽魂“秦醉”开设的酒馆。
秦醉与萧蚀骨都是地品资质,早已突破到炼气一层。
如今两人合伙开了这间酒馆,既能赚取资源,又能打探消息,为日后做准备。
沈玉真没有犹豫,直接推门而入。
而紧随其后的薛无厌,看着那扇关上的门,毫不犹豫地追了进去。
他完全理解沈玉真此刻的心情,心疼得恨不得杀了当初选择隐瞒身份的自己。
也恨自己为何没能早一步坦白身份和心意。
或许这就是上苍给他的报应,让他在最关键的时刻,总是晚了一步。
若是旁人,此刻见沈玉真情绪激动、心神崩溃,定会选择等他冷静后再去解释。
但——
那些未说出口的话已经迟了,那些发生过的事无法改变。
所以此刻的薛无厌,绝不会再退缩半步。
他必须陪在沈玉真身边,安抚他受伤的心。
此时尚未到下午,店里还没有喝酒的客人。
萧蚀骨正在后院修炼,秦醉则在前厅收拾铺面。
由于身份特殊,两人都没有雇佣帮手。
听到开门的动静,秦醉下意识抬头望去,随即愣在了原地。
沈玉真他们自然是认识的,甚至见过多次。
薛无厌曾明确下令,沈玉真的命令就是他的命令,绝不可有丝毫怠慢。
何况他们在玉雪关住了这么久,也常见到这位沈关主的风采。
但……
秦醉从未见过这样的沈玉真。
虽然衣着依旧整洁,发饰也一丝不苟,但那红肿的眼眶和止不住的泪水,无不昭示着他此刻的狼狈。
秦醉心头一震。
即便他只是个炼气期修士,也能看出沈玉真的气息濒临崩溃。
更让他震惊的是,紧随其后的薛无厌那小心翼翼的模样。
沈玉真大受打击,心神动荡。
他眼神空洞,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举动,以及现在身处何地。
正因如此,他也没能察觉到那熟悉的气息。
他真的已经站在崩溃的边缘了。
秦醉试探着开口:“沈关主,您想喝点什么?”
沈玉真踉跄着走到一张桌子旁,扶着椅子缓缓坐下。
一旁的薛无厌默默收回了下意识伸出的手。
他选择坐在了沈玉真的对面。
沈玉真目光呆滞地盯着桌上的菜单,辨认许久才认出那些字迹。
他随意指了一处,声音嘶哑:“一壶‘与君长诀’。”
秦醉一怔,偷瞄了眼薛无厌的神色,见对方没有阻拦,才试探着说:“沈关主,‘与君长诀’是店里最烈的酒,恐怕会伤身……”
酒修是很特殊的修士。
若天资过人,他们能像丹修越级炼丹一样,跨级酿造灵酒。
虽然只能跨越一级,但店里确实备有二级灵酒。
其中最烈的就是“与君长诀”。
这酒的配方灵感来自秦醉的梦境,经过多次调整才研制成功。
他本打算将此酒作为纪念,从未想过要出售。
此刻自然要劝阻一番。
但沈玉真置若罔闻,随手抛出了一个芥子袋,便不再言语。
他趴在桌上,将头埋在臂弯里,侧脸望着店内,泪水无声滑落。
其实沈玉真早就察觉自己对“薛雁”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愫。
见到他时满心欢喜,只想与他亲近。
不见时又思念难耐,久了便忧心忡忡。
无论见与不见,心中都时时刻刻牵挂着他。
每一次对视时加速的心跳,每一次接触时发烫的耳尖,每一次亲密时紊乱的呼吸,都在清清楚楚地告诉沈玉真——
他对“薛雁”动情了。
可……
他与薛无厌那层名义上的关系……
注定了他不能将这份感情宣之于口,不能坦然面对,甚至只能自欺欺人地将它伪装成挚友之情。
他原本盘算着,等与薛无厌会合时,哪怕倾尽所有也要恳求和离。
只要对方愿意解除这段婚事,他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
在此之前,沈玉真天真地以为,只要能以知己的身份陪在薛雁身边,恪守那条界限,就已经心满意足。
直到今日,徐昭情的出现,她那句“阴阳相合”的话,彻底击碎了他精心构筑的伪装,打破了他勉强维持的平静,也撕开了他懦弱逃避的面具。
此刻他才惊觉,像徐昭情这样,无论是相貌、气质,甚至是性别,都与薛雁如此般配的人,茫茫修真界不知还有多少。
而他沈玉真有什么?
即便与薛无厌和离后,他鼓起勇气追求薛雁,对方就真的会接受吗?
真的愿意与他厮守终生吗?
或许那些暧昧的亲昵,那些温柔的对视,都只是他的错觉,他的执迷不悟,他的——
一厢情愿!
虽然修真界并不禁止同性相恋,但正如徐昭情所说,阴阳结合才是顺应天理,才是正途坦荡。
单凭他是个男子这一点,就注定从一开始就与薛雁无缘。
即便薛雁顾念这些年相伴的情谊,不忍见他伤心,愿意与他相守,可是……
若是对方纳妾呢?
以薛雁的天资、修为、样貌、气度,这世上会有多少人甘愿不计名分也要留在他身边?
若是为了开枝散叶,为了壮大势力,薛雁真的与他人恩爱生子……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沈玉真就痛得无法呼吸,仿佛整颗心都被碾得粉碎,再也拼凑不回原样。
直到此时此刻,沈玉真才明白自己有多贪心——
不甘于只做挚友,不满足于仅是伴侣。
他真正渴望的,是成为“薛雁”此生唯一的道侣。
——是独一无二,此生不换的唯一。
可沈玉真比谁都清楚,这些痴心妄想终究只是镜花水月。
他求不得,得不到,更不配拥有。
于是他像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仓皇逃离了薛雁的视线,逃离了那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抛却所有尊严,只当个失魂落魄的可怜人。
薛无厌望着这样的沈玉真,眼眶也不由自主地泛红。
但他不敢贸然靠近,生怕再刺激到这个濒临崩溃的人,造成无法挽回的内伤。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
当秦醉战战兢兢地端上那杯“与君长诀”时,薛无厌才轻声唤道:“阿真,阿真。”
沈玉真依旧只是无声落泪,毫无反应。
薛无厌又柔声唤道:“卿卿,是为兄,你看看为兄。”
“好吗?”
可沈玉真什么都听不见。
此刻他耳中只有尖锐的嗡鸣,整个世界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他茫然地盯着眼前那杯酒,接了过来,毫不犹豫地仰头一饮而尽。
连秦醉和萧蚀骨都瞬间变了脸色,忧心忡忡地望向薛无厌。
苦。
是撕心裂肺的苦。
与寻常酒水不同,“与君长诀”的苦涩浓烈到极致,仿佛将世间所有爱而不得的痛楚都酿进了这一杯里。
但沈玉真面不改色。
当酒液滑入喉咙,其中蕴含的灵药开始发作,密密麻麻的刺痛从咽喉蔓延至四肢百骸。
可沈玉真依然毫无知觉。
再苦再痛,都不及他此刻心碎的万分之一。
直到酒入愁肠,像是熬过了最痛苦的阶段,舌尖竟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甜。
这甜味淡得几乎像是幻觉,又像是——
历经千般苦涩后的,解脱。
与君长诀,换得解脱。
可沈玉真却哭得更凶了。
明明没有察觉到薛无厌的气息,他却仍在本能地哀求,本能地挽留。
这声音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支离破碎,几不可闻:
“雁兄……”
“不要……不要和别人成婚……”
“……能不能……只爱我一个?”
“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