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君集猛地一拳砸在粗糙的木案上,震得令箭筒嗡嗡作响。他眼中血丝密布,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等?等到渊盖苏文在平壤站稳脚跟?等到高句丽人把最后一口粮食都烧成灰?等到陛下在平壤城下独力苦战?”
他霍然起身,甲叶铿锵,“传我将令!全军即刻拔营,轻装疾进,目标——平壤!”
“大总管!”参军脸色煞白,“粮草不济,恐生大变啊!”
“粮草?”侯君集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帐下诸将,“我们没有,高句丽人有!传令各军,沿途所遇高句丽坞堡、粮寨,能取则取,不能取则毁!
告诉将士们,打下平壤,自有酒肉!畏缩不前者,斩!动摇军心者,斩!”
这道近乎残酷的军令,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志,迅速传遍南线唐军。
短暂的疑虑之后,被辽东大捷点燃的斗志和主帅的决绝所感染,唐军爆发出惊人的行动力。
丢弃了部分不必要的辎重,只携带十日口粮,侯君集与苏定方两路大军,如同两把出鞘的利刃,不再顾及侧翼的零星骚扰,不再追求阵型的完美,以强行军的速度,撕裂高句丽南线已然摇摇欲坠的防线,朝着平壤方向狂飙突进。
他们遇寨破寨,遇城不攻,只以精锐骑兵扫荡敢于出城拦截的敌军。沿途确实缴获了一些粮秣,但更多的是燃烧的村庄和空荡荡的仓库——渊盖苏文的焦土政策,同样在这里推行。
饥饿,开始如影随形。
唐军士卒的口粮被严格控制,从干饭变为稀粥,再到掺杂着野菜、树皮的糊糊。战马的精料早已断绝,只能啃食沿途枯黄的草根。
但没有人抱怨,或者说,抱怨的声音被更强大的意志所压制。侯君集与士卒同食一釜之羹,苏定方亲率骑兵冲杀在最前。将不畏死,卒何惜命?
这支饥饿的军队,眼神却愈发凶狠,行动愈发迅捷,因为他们知道,只有向前,只有打下平壤,才能活下去,才能赢得一切!
……
平壤,莫离支府。
渊盖苏文听着南线雪片般飞来的告急文书,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侯君集、苏定方……他们疯了不成?不顾粮道,不顾后路,直扑平壤?”他难以置信地低吼,“唐军都是铁打的?不用吃饭?”
他原本的计划,是利用焦土政策和坚城,将唐军主力拖在平壤城下,消耗其锐气和补给,同时寄希望于南线部队能迟滞甚至挡住侯君集、苏定方,为他争取时间,等待寒冬,或者……等待唐军内部生变。
然而,侯君集这完全不合兵家常理的亡命奔袭,彻底打乱了他的节奏。
“莫离支,唐军南路先锋,距平壤已不足百里!其兵锋甚锐,沿途守军皆不能挡!”斥候的声音带着惊恐。
“废物!都是废物!”渊盖苏文暴怒,一脚踹翻眼前的案几,“收缩!把所有能调动的兵力,全部收回平壤城内!依托城防,与唐军决一死战!”
他此刻就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将最后的筹码全部推上了赌桌。
平壤城,这座高句丽经营了数百年的王都,此刻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兵营和堡垒。
八万高句丽最精锐的部队或者说,是渊盖苏文最后能控制的部队涌入城内,每一个垛口后面都布满了士兵,滚木礌石、热油金汁堆积如山,城头甚至架起了新铸造的、威力巨大的床弩。
城外,焦土政策执行得更加彻底,方圆数十里内,烟火不绝,一片赤地。渊盖苏文要用这座坚城和城外的废墟,作为埋葬唐军的坟墓。
然而,就在他全力备战时,平壤城内,暗流涌动得更加剧烈。
王室宗亲、部分心怀异志的贵族,私下里的串联几乎变成了半公开的密谋。
“渊盖苏文倒行逆施,焚我乡梓,驱我百姓,这是要将高句丽拖入万劫不复之地啊!”老宗室在某处密室内,对着几个同样衣着华丽的老者痛心疾首。
“唐军势大,李世民乃天命所归。辽东城破,乙支文德将军殉国,如今南路唐军又至……高句丽,还有希望吗?”另一人低声附和,眼神闪烁。
“若能……若能献城……或可保全宗庙,延续国祚……”一个细微而大胆的声音响起,虽然立刻被几声呵斥打断,但种子已然种下。
恐惧,以及对渊盖苏文极端政策的不满,正在悄然瓦解着平壤最后的抵抗意志。渊盖苏文用恐怖和强权维持的统治,在外部巨大的军事压力下,出现了细微却致命的裂痕。
……
三日后,李世民亲率大唐主力,抵达平壤城北二十里外,依山傍水,立下连营。旌旗蔽日,刀枪如林,军容之盛,远胜辽东。
几乎就在唐军主力扎营的同时,南方尘头大起,蹄声如雷。一支风尘仆仆,衣甲染尘,甚至不少士卒面带饥色的军队,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正是强行军而来的侯君集、苏定方所部南路唐军!
他们终于赶在粮尽之前,抵达了平壤城下!
两军会师,没有盛大的仪式,只有无声的默契。侯君集、苏定方等南路军将领,来不及洗去征尘,便直奔中军大帐,向李世民请罪。
“陛下!臣等粮草不继,行军迟缓,未能更早抵达,请陛下治罪!”侯君集单膝跪地,声音因疲惫和激动而微微颤抖。
李世民快步上前,亲手扶起侯君集,目光扫过他和苏定方等人憔悴而坚定的面孔,动容道:
“何罪之有!卿等以寡击众,千里奔袭,不顾艰险,如期而至,此乃大功!朕心甚慰!快起来!”
他拉着侯君集的手,走到帐外,指着远处巍峨却笼罩在肃杀之气中的平壤城:“看,这便是高句丽的心脏!卿等与朕合力,必能一战而下!”
望着皇帝信任和激赏的目光,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侯君集连日来的疲惫、焦虑、担忧,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澎湃的战意和誓死效忠的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