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垚一眼就看到了人群后方的那道身影。
李勇军。
对方的视线像一条淬了毒的蛇,阴冷地缠绕过来,在触碰到李克垚平静目光的瞬间,又如受惊般猛地缩了回去,整个人狼狈地躲进了阴影里。
那眼神中的恨意,几乎凝成了实质。
李克垚心中毫无波澜。
上次此人被拒之门外,撒泼打滚的丑态还历历在目。如今这副丧家之犬的模样,不过是意料之中。
倒是村里人对李勇军一家的态度,颇有些意味。
无人搭理,无人问津,仿佛他是个透明人。
显然,他败坏李克垚名声的那些小伎俩,在知根知底的乡亲们面前,不过是个笑话。
谁会同情一个想霸占侄子房产的无赖?
……
刚回到自家老宅,屁股还没坐热,李四就搓着手,一脸拘谨地找上了门。
“克垚哥……”
李四是个老实人,言语不多,脸上却写满了挣到钱后的喜悦和对李克垚的感激。
“我……我想买下隔壁勇军叔的房子。”
他有些紧张地看着李克垚的脸色,继续道:“我就是个大老粗,也没啥大本事,能赚这点钱全靠克垚哥你带。我想着,买下隔壁,咱们两家当邻居,以后也能……也能更好地照应您。”
这话朴实,却也真诚。
跟李克垚当邻居,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财富。
李克垚看了一眼隔壁那堵不算高的院墙,想起了前世张桂芳扒在墙头,吐着唾沫星子挑拨是非的嘴脸。
换成李四这一家子实诚人,倒确实顺眼得多。
“好事。”
李克垚淡淡一笑,吐出两个字:“喜欢就买。”
“哎!好嘞!谢谢克垚哥!”
李四像是得了圣旨,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千恩万谢地转身就走,显然是急着去谈价钱了。
然而,李勇军那边却很不痛快。
他那栋才盖了两年的新瓦房,带个大院子,本是他吹嘘的资本。可如今急着出手,却根本卖不上价。
村里问价的人,给出的价格一个比一个低。
李四咬死了六千块,多一分都不给。
六千块!
李勇军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这钱连他在城里买个厕所都不够!
他必须加钱!
……
家里的事安顿好,李克垚便带着一家老小,浩浩荡荡地往茶山走去。
新修葺的房子,就在那片连绵不绝的碧绿茶海中央。
“小宝!我的乖孙!”
父亲李勇兵早已等在门口,一双眼睛里再也容不下别人,只有那个飞奔而来的小身影。
他笑着想把孙子抱起来,可试了试,那受过伤的腰却使不上劲,只能遗憾地拍了拍小宝结实的肩膀。
赵颖忙着把大包小包的礼物往屋里搬。
李克垚则饶有兴致地看着院门口那一大群咯咯哒的走地鸡,还有一条摇着尾巴凑到小宝脚边,呜呜直叫的小奶狗。
茶山清净,有这些小生命陪着,父母的日子倒也不算寂寞。
“爷!大白鹅!”
小宝很快发现了新大陆,撒开脚丫子就冲了过去,小奶狗“小白”也欢快地跟在后面。
然而,村头霸王岂是浪得虚名。
那几只大白鹅被追得急了,竟猛地一扭头,伸长了脖子,嘎嘎叫着反冲回来,那架势比狗都凶。
小宝猝不及防,小腿被狠狠啄了一下。
“哇——”
响亮的哭声瞬间划破了茶山的宁静。
小奶狗小白更是毫无义气,夹着尾巴第一个开溜。
“反了它了!”
李勇兵心疼得不行,一把将孙子搂进怀里,对着李克宁大手一挥。
“克宁,去,把那只最肥的抓来!今天咱们吃铁锅炖大鹅,给小宝报仇!”
李克宁眼睛一亮,笑着应下。
这鹅,看着是真肥!
……
晚饭后,李勇兵领着李克垚,在修葺一新的房子里里外外地看。
“你爷那边……唉。”
李勇兵叹了口气,说起了李茂才的近况。
“勇军这次回来要卖房,找你爷要两万块钱进城买房,你爷拿不出来,说最多给两千。”
“就为这事,父子俩吵翻了天,听说还动了手。”
李勇兵的语气很平淡,“勇军骂你爷偏心,把茶山给了我,还放下狠话,说以后再也不管你爷的养老送终。”
“这事村长找我说了,我没吭声。”
李克垚静静听着,父亲这些年的心结,似乎也在慢慢解开。
“爸。”
他开口道:“这事你做得对。养老,咱们问心无愧就行,不能被人当枪使。至于爷爷那边……他想通了自然好,想不通,我们也尽到本分。”
他已经不再是前世那个充满怨恨的少年了。
李茂才的晚景凄凉,是他自己选的路。
父亲能走出愚孝的阴影,懂得一家人才是最重要的,这比什么都强。
院子里,母亲金秀兰正和几个相熟的婶子拉家常,笑声不断。
“秀兰,你可真是有福气!你看你这气色,比我们这些天天在地里刨食的强太多了!”
“瞧你说的。”金秀兰笑得合不拢嘴。
一个李婶子拉着金秀兰的手,热情地邀约:“秀兰啊,等过几天,咱们再约着一起去后山捡菌子?”
金秀兰笑着应下。
另一个婶子却插话道:“捡菌子有啥意思,挣不了几个钱。要我说,还是得去四望山,那边的草药才值钱呢!”
“就是就是,咱们都好久没去四望山挖药了……”
“四望山”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李克垚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嗡——
世界的声音仿佛在瞬间被抽离。
眼前母亲和婶子们还在笑着交谈,可在他耳中,只剩下前世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母亲从山上被抬下来时,那条触目惊心的,不自然弯折的腿……
那根刺,那根他以为已经被幸福生活磨平的毒刺,在这一刻,带着冰冷的寒意,狠狠扎进了他的心脏!
前世,就是四望山!
就是挖药!
李克垚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克垚?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
金秀兰察觉到了儿子的不对劲,关切地问道。
李克垚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