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阳城——这座扼住黄河与江淮咽喉的雄关,此刻已成地狱之门!两侧山崖如巨神倾轧,唯一通道被高耸的城楼死死锁住,真真是插翅难飞的绝地!而它身后,便是唐国赖以续命的血脉:占天下七成赋税的江淮粮仓。若此城陷落,叛军西可合围长安,南可榨干唐国命脉!
如此关乎国运的战略要冲,竟仅由张巡、许远率领六千残兵镇守。而他们的对手,是叛将尹子奇率领的十三万虎狼之师!
当辽东铁骑抵达时,睢阳早已化作血肉磨盘:
十个月!四百余战!
守军粮尽援绝,饿殍塞道。树皮啃光后,张巡杀妾飨士,许远烹奴为粮。城头六千壮士,仅剩四百伤残!而城下,尹子奇的叛军从十三万增至二十万,尸积如山,伤亡逾十二万!焦黑的土地吸饱了血,一脚踩下便渗出猩红的泥浆!
尹子奇肩胛插着断箭,双目赤红如疯兽。他踩着浸透血水的焦土,嘶吼声割裂硝烟:“进攻!给老子碾碎他们!!”
叛军早已杀麻木了。十个月看着同袍在城墙下堆成尸山,恐惧早已被仇恨烧成灰烬。他们像行尸走肉般扛起云梯,脑中只剩一个念头:冲进去!杀光!烧光!把这该死的睢阳从地图上抹掉!
城头上,四百具残躯如锈蚀的铁钉般钉在垛口。
卷刃的刀、崩口的枪、绷断弦的弓——他们握着这些废铁,沉默地挺直脊梁。
许远捂着渗血的胸口踉跄走来:“张兄...到头了。”
张巡望向城内:断壁残垣间白骨曝野,连最后的老弱妇孺都已化作守军腹中血食。他咧开干裂的嘴唇,笑得比哭更骇人:“弟兄们!黄泉路上,张某与诸位共饮孟婆汤!”
“共饮!!!”四百道沙哑的嘶吼炸裂,惊飞漫天食腐的乌鸦!
就在叛军如潮水般涌向城墙的刹那!
“那...那是什么?!”许远突然指向北方地平线。
整座睢阳城开始震颤!仿佛地底有巨龙翻身!
只见日光被一片翻滚的“黑云”吞噬!那不是云——是无数玄甲骑士汇聚的死亡潮汐!马蹄声如九天雷暴倾泻而下,震得山岩崩裂,尸堆簌簌滑落!
“夏...夏国的黑云旗!!”尹子奇目眦欲裂,“辽东的屠夫怎么会来?!”
回答他的是一道撕裂战场的咆哮:
“辽东杨再兴在此!叛狗受死!!”
铁枪如血色雷霆贯入敌阵!杨再兴所过之处,叛军如麦秆般倒伏断折!
右翼暴起更凶戾的战吼:
“黑云过境——寸草不生!!”
夏鲁奇阔刀翻飞,六颗头颅冲天而起!喷涌的血泉中,黑云骑弩箭泼洒如暴雨,叛军成片栽倒;铁骑营重槊平推,硬生生在人海中犁出一条血肉长渠!
睢阳城头,张巡僵立如石刻。他望着城下修罗场中翻卷的“夏”字旗,干涸的眼眶突然涌出血泪:
“黑云压城城欲摧...铁蹄踏破山河碎...”
染血的手指死死抠进墙砖:
“为何来救大唐的...不是唐人啊?”
杨再兴与夏鲁奇如两柄利刃左右绞杀,尹子奇知道大势已去,最后不甘地回望了一眼浴血的睢阳城,最终含恨挥泪撤兵。杨再兴率军衔尾急追百里,斩首盈野!
夏鲁奇勒马城下,目光扫过城墙上下堆积如山的尸骸与凝固发黑的血肉,饶是他这等悍将,心头也猛地一沉,泛起一股寒意。他扬声向城头喊道:“张大人!贼军已溃,何不速开城门?我家王爷车驾将至!”
城楼上,张巡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泥般瘫倒。许远慌忙搀扶,声音带着急切与迷茫:“张兄!夏军……终究是友军?我们……开不开城?”
“友军?”张巡喉咙里滚出一声干涩刺耳的惨笑,那笑声空洞得令人心头发冷,“引狼拒虎……罢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的血沫。
许远喟然长叹,默然无语。大唐为求苟延残喘,不惜引辽东猛虎入室。睢阳,这座流尽了血与泪的孤城,早已油尽灯枯,无力面对任何一方了。
张巡枯槁的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城砖,指甲崩裂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嘶吼:“开——城——门——!”
当霍无忌策骑抵达睢阳城下时,黑云骑与铁骑营的玄甲已如铁幕般覆盖了残破的城池。他座下神骏的照夜玉狮子踏在城外那层由血肉、泥土与破碎甲胄混合成的暗红色泥淖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叽”声。
即便是李存孝、吕布这等视尸山血海为寻常的沙场修罗,目睹此情此景,也不由得拧紧了眉头,面沉似水。城内更是触目惊心,断肢残骸、破碎的兵器、焦黑的木料散落遍地,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尸臭。城头上,仅存的四百余守军,个个形销骨立,眼窝深陷,如同刚从地狱深渊爬出的枯骨恶鬼,倚着冰冷的雉堞,眼神空洞地望着这片他们用命守护、又亲手将其化为炼狱的土地。
霍无忌在众将簇拥下登上城楼,看着形容枯槁、衣甲染满黑红污垢的张巡,语气沉凝,带着敬意:“张大人,真乃国士无双!睢阳血战,功彪青史,必当流芳百世,为天下敬仰!”
“流芳……百世?”张巡喉咙里发出一阵破风箱般的“嗬嗬”低笑,他佝偻着背,缓缓、极其艰难地挺直了腰杆。那动作仿佛耗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典韦、许褚如临大敌,本能地向前一步,将霍无忌护在身后。霍无忌却轻轻抬手,示意他们退下。
张巡抬起那张被血污、烟尘和绝望彻底覆盖的脸,一双眼睛深陷,却燃烧着令人心悸的猩红血光。他没有看霍无忌,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将领,穿透了睢阳的断壁残垣,投向了遥远而冰冷的长安方向。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人声,每一个字都像是砂砾在锈蚀的铁板上摩擦,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十个月……整整十个月……”
“兵尽老弱妇孺,提灯荷锄,上城以血肉筑墙”
“粮绝……麻雀、老鼠、草根、树皮食尽”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血泪混着污浊的泥痕,从深陷的眼窝中蜿蜒而下,砸落在染透暗红的城砖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绝望。
“最后……”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垂死野兽般的呜咽,“最后城中易子而食……析骸而爨我亲手……”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充满了无尽的自责与撕裂灵魂的痛苦:
“亲手杀了我的侍妾……煮熟分飨将士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三万…三万条人命啊!就在这城中活活饿死或被分食化为白骨!!”
他泣不成声,枯瘦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晃,双手死死抠住冰冷的城墙,指甲尽翻,血肉模糊。
“十个月……十个月!!”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瞪着霍无忌,那眼神里是滔天的悲愤、无底的绝望,还有一丝……对眼前这位“援军”统帅的、近乎疯狂的嘲弄,“无一人……无一人背弃城池!我们守住了!守住了这大唐的睢阳!!”
他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死寂的冰冷,字字泣血:
“可我们……等到了什么?”
“最后……最后等来的是你镇东王你的辽东铁骑,踏着我睢阳三万军民的尸骨来‘接收’了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凄凉、沙哑、疯狂,充满了对命运的嘲弄和对那高高在上庙堂的无声控诉,比嚎哭更令人心胆俱裂。
霍无忌心头如压巨石,沉甸甸的几乎窒息。他沉默片刻,声音低沉而复杂:“唐夏盟约,唇齿相依。张大人,睢阳已安,你……功成矣。本王必亲赴长安,为大人及麾下英烈,请封厚赏,泽被后世!”
“厚赏?后世?”张巡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转向西方——长安的方向,动作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决绝。他推开搀扶的许远,整了整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沾满同袍与敌人血迹的破烂官袍,仿佛在进行最后的朝仪。
“陛下……”他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浸透血泪的城砖上,额头深深叩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罪臣张巡无能守土无德安民,睢阳城破非贼寇之利,实乃臣之罪!!臣愧对睢阳满城父老,生民涂炭,皆臣之过!!臣更愧对陛下托付社稷重器!!”
他抬起头,脸上已无泪,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和平静,“今日……唯有一死以谢苍生!以谢皇恩!” 话音未落,他已如一道决绝的流星,猛地扑向城垛,纵身跃入那片由他亲手参与制造的、血与火的地狱深渊!
“张兄——!”许远一声悲呼,毫不犹豫,紧随其后,如影随形般跃下城头!
紧接着,城头上那四百余形容枯槁、如同地狱归来的残兵,无一人言语,无一人犹豫,如同下饺子般,一个接一个,带着解脱般的平静与深入骨髓的绝望,决然跃下!
城下传来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这惨烈至极、撼人心魄的集体殉国,让所有见惯了生死的辽东悍将都如遭雷击,僵立当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霍无忌伸出手,最终却无力地垂下。他没有阻拦,也无法阻拦。对这些早已被战争彻底吞噬、背负着如山血债与无尽绝望的灵魂而言,死亡,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尊严和解脱。
“张巡……”霍无忌望着城下那片被血肉浸透、又被新的尸体覆盖的土地,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历史的冰冷与沉重,那是对一个腐朽王朝最深刻的失望与批判:
“你何罪之有?”
“罪在食人守城,以全忠义之名?”
“罪在耗尽最后一滴血,苦等那永远不会来的援军?”
“非你负大唐是大唐负尽了这睢阳城下三万枯骨忠魂!”
他最终下令:以国士之礼,厚葬张巡、许远及所有殉国将士。就让他们长眠在睢阳城外,这片被他们的忠诚与绝望浸透的土地上。让他们永远“守护”着这片他们为之付出一切、却被长安彻底遗忘和辜负的——大唐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