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耐德来到克劳斯身后，克劳斯不着痕迹地递了个眼色，施耐德心领神会，立刻对旁边的几名党卫军士兵低声吩咐了几句。
士兵们会意，走到米娅和卡尔身边，客气却不容拒绝地说道：“夫人，小少爷，请允许我们先带二位去偏厅休息片刻。”
米娅担忧地看了一眼伊万，双手紧紧攥着那份早已被手汗浸湿的报纸，她想说什么，但接触到伊万平静的眼神后，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地站起身，牵起卡尔的手。
卡尔有些不舍地看了看桌上未完成的作业，但还是乖巧地跟着母亲和士兵们离开了。
随着偏厅的门被轻轻关上，餐厅内的气氛骤然一变，那层刻意营造的温馨被抽离，只剩下赤裸裸的审讯意味。
施耐德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他那支熟悉的钢笔和一个小巧的硬面笔记本，熟练地翻开到新的一页。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太好了，他想，又可以“记录”一些足以震动高层的“事实”了，究竟是军事情报局哪个倒霉蛋要成为这位红色联盟王牌口中的“鼹鼠”呢？真是令人期待啊！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笔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偏厅的门“咔哒”一声合拢，最后的温馨伪装也被彻底剥离。餐厅里只剩下伊万、克劳斯，以及站在不远处，手握钢笔和笔记本，眼中闪烁着异样光芒的施耐德。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审讯特有的冰冷和压迫。
伊万能感觉到施耐德那几乎要穿透他后脑勺的视线，这位“记录员”显然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在他的功劳簿上再添一笔了。
他忽然觉得口中那块小牛排的余味变得更加不是滋味，他需要点什么来冲淡这种感觉，或者，只是需要一个短暂的喘息，一个观察对手的机会。
他抬起眼，看向对面好整以暇的克劳斯，那张英俊的脸上依旧挂着浅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给我来支烟吧。”伊万开口，声音平静，他甚至还冲克劳斯眨了眨眼，然后，他端起桌上那杯塑料杯装的红酒，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仰头一饮而尽，划过喉咙时带着一股涩意，但他面不改色，将空杯轻轻放在桌上。
克劳斯脸上的笑容似乎凝固了一瞬，然后他很快反应过来，慢条斯理地说，“乐意效劳，我的朋友。”
他伸手入怀，摸索片刻，取出一个扁平的烟盒，伊万认得那个标志——美国骆驼牌香烟，在如今的柏林，这绝对是稀罕货，属于上流社会的奢侈品，也是黑市里的硬通货。
寻常军官都难以享用，更别提他这个阶下囚了。
克劳斯修长的手指从烟盒里轻轻磕出一支，烟支雪白，他没有直接扔给伊万，而是站起身，踱着优雅的步子，亲自走到伊万面前。
这番举动让不远处的施耐德更加兴奋，他握紧了手中的钢笔，似乎认为这是某种屈服的前兆，重要的情报马上就要浮出水面。
克劳斯将香烟递到伊万唇边，伊万微微偏头，用嘴唇衔住。
接着，克劳斯又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擦亮一根，昏黄的火光跳动着，映照着两人近在咫尺的脸庞，克劳斯微微俯身，一手挡风，一手将火柴凑近伊万唇间的香烟。
“滋——”烟草被点燃，猩红的火星在烟头闪烁。
伊万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气涌入肺中，带来一丝久违的刺激感，也让他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他缓缓吐出烟圈，看着它在空中消散。
就在点烟的瞬间，火柴燃烧发出轻微噼啪声的掩护下，克劳斯的身子又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伊万的耳廓，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冰冷：“3-w部门，盖德·穆勒。”
这几个字清晰地钻入伊wan的耳中，每一个音节都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深潭。
伊万的眼神骤然一凝，叼着烟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盖德·穆勒？3-w部门？这个名字和代号在他脑海中迅速翻滚。
他没有出声，只是任由烟雾从鼻孔和嘴边溢出，遮掩了他一瞬间的表情变化，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以及克劳斯抛出这个名字的用意，是要陷害这个人吗？
克劳斯直起身，脸上依旧是那副莫测高深的笑容，他仿佛什么也没说，只是完成了一件绅士该做的小事。
他将熄灭的火柴随手扔在地上，轻轻踩灭，然后施施然转身，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回到了自己餐桌对面的座位上，重新拿起他的高脚杯，对着伊万遥遥一晃。
“希望这能让伊万先生感觉好一些。”他语气轻松地说，目光却紧锁着伊万，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施耐德在旁边看得一头雾水，他只看到克劳斯“屈尊降贵”地给伊万点了烟，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对犯人的纵容。
他并不知道，就在刚才那短短几秒钟，真正有价值的情报交换，或者说单方面的给予，已经完成了。
他还在眼巴巴地等着伊万开口，等着记录那些他期望中的“重大发现”，他甚至清了清嗓子，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伊万“交代”了。
“呼……”伊万吐出一口悠长的烟雾，烟气在他面前袅袅散开，如同他此刻心中逐渐清晰的计策。
“我想，我可以先告诉你们一个小鼹鼠的情报。不过，你们最好先有个心理准备，别被吓到。”
克劳斯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对伊万即将吐露的秘密充满了期待，“伊万先生总能带来惊喜。请讲，我们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帝国的蛀虫。至于你和你家人的安危，”他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我以我的军人荣誉担保，他们将安然无恙。”
伊万点了点头，目光垂下，像是在费力地回忆着什么，“嗯……让我想想。他是个男性，看起来大概中年吧，四十到五十岁之间，具体姓名我不太清楚，毕竟，我们这种工作，见面时对方总会做足伪装。”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敲击着。
“不过，我确定他潜伏在军事情报局，具体的部门……应该是，3-w部门。”伊万说出这个代号时，特意留意着克劳斯的神情，但克劳斯依旧是那副从容的模样，只是眼神专注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