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莎阿姨，我们明天真的要爬那个梯子吗？那么高……”安娜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紧紧挨着艾莉莎。
她想象着那个梯子，在某个幽深黑暗的竖井里，锈迹斑斑，冰冷刺骨，笔直向上，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九十米，她努力在脑中勾勒这个高度，只觉得一阵眩晕，阳光是什么味道？她几乎快要忘记了，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铁锈、尘土和绝望的气息。
向上爬，不停地向上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狭窄空间里，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头顶是遥不可及的微光。
每一节冰冷的铁条，每一次手臂的伸展，每一次腿部的蹬踏，都像是在死神的镰刀边缘试探，她听说过，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巨大的恐惧会先一步攫取你的灵魂，然后才是身体与坚硬地面的撞击，粉身碎骨。
而她，安娜，刚满十六岁的安娜，被安东叔叔安排在第一个攀爬。
为什么是她？仅仅因为她体重最轻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无法理解的残酷理由？如果她失手……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浑身发冷。那不是地铁站的阴寒，而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艾莉莎停下手中清点药品的动作，那只小小的帆布药包已经瘪得不成样子，她轻轻拍了拍安娜冰凉的手背，试图传递一些力量。
“安娜，”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生怕惊扰了潜伏在四周的寂静与危险，“看着我。”
安娜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对上艾莉莎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温和坚定的眸子。
“害怕是正常的，孩子，尤其是在这种时候。”艾莉莎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但我们没有退路，必须上去。上面，才有希望。”
“哼，怕顶个屁用！”安东粗嘎的声音从翻倒的木箱那边传来，他没有看安娜，依旧旁若无人地揉捏着自己缠着绷带的右腕，那里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幻痛，“上面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比困死在这老鼠洞里等死强。你第一个上，视野最好，最先呼吸到可能存在的新鲜空气，算是便宜你了，小丫头。”
他话语生硬，像是在啃一块冻硬的骨头，却奇异地冲淡了安娜心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反而激起了一点点莫名的、细微的不服气，而事实上是因为安娜年龄最小，体重最轻，如果她爬第一个失误了，也许下面的人还能救救她。
成海在一旁默默地活动着脚踝，那双不合脚的皮靴让他有些不适，但他强迫自己适应，他将安娜和安东的对话尽收耳底，瞥了一眼女孩苍白的小脸，又看了看深邃幽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隧道入口，最后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安东身上。
这个时代的人，面对生死存亡，似乎比他那个时代要……直接得多，也坚韧得多。
他想说点什么，比如在未来，这种高度的攀爬作业，会有完善的安全绳索和辅助设备，甚至有更便捷的升降工具。
但他知道，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只会徒增安东对他的怀疑和警惕，他只是轻轻用靴尖踢了踢脚下的一块小碎石，碎石滚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然后，他用一种尽量平缓自然的语气，对安娜说：“我会跟在你后面，安娜。如果你脚滑了，我会尽量……接住你。”
安东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成海，在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年轻脸庞上停顿了几秒，心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又转向安娜，嘴角那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哦？口气倒是不小。小子，到时候别逞英雄把自己也搭进去，我还指望你那双脚能派上用场，而不是让艾莉莎再浪费宝贵的药品给你。”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对安娜一字一句道：“爬的时候，记住三点固定原则，手脚配合好。不许往下看，不许胡思乱想，更不许哭哭啼啼。脑子放空，眼睛只看上面的梯子，专心点，死不了。”
艾莉莎轻轻叹了口气，将那只几乎已经空了的药包重新仔细系好，仿佛里面还装着许多珍贵的希望。
“安东，别这么吓唬孩子。安娜，”她从火堆上夹下一个烧热的罐头，将里面的牛肉和土豆倒进另一边的空罐头，然后递给安娜，“吃点东西，保存体力。我们会一起想办法，尽可能确保安全。比如，用绳子在下面做一些牵引和保护。”
安娜接过那碗土豆牛肉，嘴里却什么也尝不出来，她知道，无论多么恐惧，无论艾莉莎阿姨和成海说了什么，明天，那个深不见底的梯子，她必须第一个爬上去，这是命令，也是唯一的生路。她用力地咀嚼着，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一同咽下去。
“我们会小心的。”安东说，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打气。他重新看向成海，眼神变得审慎：“你，以前爬过类似的东西吗？几十米高，只有手脚能用的那种，锈迹斑斑，天晓得结不结实。”
成海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词句，他回忆了一下，然后开口：“嗯……爬过山，不过是那种……嗯，休闲性质的，有专门的路线和保护绳索，下面还有气垫。”
“休闲？”安东挑了挑眉，尾音微微上扬，这两个字从成海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就像他那件被自己藏起来的羽绒服一样，不属于这个时代，也不属于这里。“这可不是休闲。失手一次，下面可没垫子给你接着，只有冰冷的水泥地，或者更糟。”
“我明白，我不会拖后腿的。”成海的表情严肃起来，他知道安东不是在开玩笑。
“最好是这样。”安东的眼神锐利了几分，他想起那块被他小心割下、藏在怀里的布料标签，上面的“2024”字样仿佛带着温度，灼烫着他的皮肤。
这个年轻人，远不止那么简单，他身上藏着的秘密，比他预想的还要深，也许他那个从不离开身体的背包里，还有更大的秘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用手拍了拍身下的木箱，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好了，都过来，我们再把明天的计划对一遍，攀爬顺序，物资分配，还有联络信号，必须万无一失。尤其是信号，如果上面有麻烦，或者梯子有问题，怎么通知下面的人，怎么快速撤回来，都得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