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正如顾慕飞所言,整个下午他都在忙碌处理着逸衡的身后事。
正当顾慕飞与金融组的前副队长——现在已经被替补升为队长——仔细核对逸衡身后所留下的金融财报和账目,以及安排接下来针对各大财资势力的详细工作之时,他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
“boss。”
隔着门,传来quenxus恭敬而又拘谨的男低音。
“进。”
桌前,顾慕飞正凝神低头。他双手开阔地撑在桌上,仔细地心算、对比着盛世利永去年第四季度的公开税报:
这数目,与F.N.向盛家贷出去的数目明显对不上……
他眯眼,盛家那边……果然有问题。
“boss,抱歉打扰。但周家大公子——”
顾慕飞抬起头,一并扬起左边的眉锋:
“他有什么事?”
“他说有最要紧的事,必须当即见您。”
“不见。”
再度,顾慕飞又低下头:
“我不在。”
话冷淡地应付完。quenxus刚要顺从地把办公室沉重的隔音门原样带回,就在这时,门外的走廊里却突然炸出一阵嘈杂混乱。
只听说话一向甜风柔醉的老板娘露露此时竟难得拔声。她的尖声利嗓严厉地直接穿门而入:
“——哎!这位客人!——我们这边是员工通道——!”
话音未定,顾慕飞刚来得及把税报轻轻盖过,他办公室的门就被一只白胖的手结实按住。
这只手猛地将门一把向后推开,“咚”地,狠撞在门后的隔音墙板上。
周一一头凌乱的中分短发先冲进来。他平日里总斯文地将形象打理得柔顺,今天整个人却乱蓬蓬的,儒雅的圆脸饱涨得通红。
他手推着门,现场将粗气喘匀。周一张口就道:
“好啊——老顾,我拿你当朋友!你喜欢我学妹,要去做老婆,我都肯帮你一手包办了——你却躲着不见我!”
顾慕飞气不打一处来。
但他还是不动声色,面如止水。他的一双眼睛紧盯住周一这张急躁的脸。
而紧随着周一的身后,办公室外的露露与quenxus都刚刚紧追进来,此时他们双双贴在门边试探着冒头。室内金融组的副队长仍吃惊地立在办公桌旁。后者手拿着几份报告,恨不得消失当场。
满屋子的人都在看向办公桌后的顾慕飞。
一字一字地吐字清晰,桌后,顾慕飞这才缓缓地开口道:
“你没看见我正在忙么?……这难道就是周家的家教?”
“周家?”
满脸恼火又急切,周一干脆不管不顾,甩开办公室门,几步就冲到了顾慕飞此时铺满组内私密报告的桌前。
周一的两只手干脆拍上黑胡桃木的桌面。
若非大概还有一线理智尚存,让周一意识到他正踩着的羊毛压花地毯是朋友的,否则,他估计早就一口啐上了:
“你不要跟我提什么周家——”
他摇动着白胖的手:
“老顾啊!现在,就我,就你——我必须跟你单独谈谈!事情都火烧眉毛了——”
看来,再不让周一痛快地竹筒倒豆子,迟早,他也要不顾周遭这些人环视当场,把心事都抖个罄尽。
无可奈何,顾慕飞只好先放下手中的事,打发所有人都出去。
陷在办公椅里,顾慕飞眼看着周一在自己的面前来回兜圈。他心里一阵烦躁:
“……说吧。”
终于得偿所愿,周一两手跟随着语气上下挥舞。酣畅淋漓地,他一吐为快:
“上次,你借给我的两千万——我不是投了那家新媒体公司?
“现在市场投放了,上个月的数据我也像你说过的那样,都仔细看了——
“但今天早上我才知道——现在恒泰集团想入股控股。我爸,想要入股。这算什么?”
大手一挥,周一一口气地扬声说完。他情绪激动,紧盯着顾慕飞的脸。
“……周总为什么现在要入股,你想过么?”
“呃……”
下意识地有些迟疑,很显然,周一想过,但确实也没怎么深入地想:
“……我想,上季度业绩还不错,所以——”
顾慕飞静心暗自思忖:
凭他对周家周总多年间的调查与了解,后者为人向来审慎小心,绝不会单单因为一家新公司的季度业绩不错,就去贸然入股。哪怕,是他亲儿子的也不会。
更何况,跨界如跨山。恒泰一直主导运营的是百货、零售、外贸和物流,无论如何,都和新媒体文教搭不上边。
更不用说,传媒、艺术以及娱乐软产业的这一大方面,世纪以来,全由顾家的千寿华隆集团在牢牢垄断。
看来,这位周总是想借自己儿子的投资做壳,趁火打顾家的劫。这之后,四大家族之中的盛家和仪家,还不知又会如何反应。
只是,周一肯定不会想到这一层。他这位老同学并非不聪明。文史书籍,周一是罕见的通才;搞学术研究,顾慕飞早就自知望尘莫及。
只不过,周一的心太浅。
“……你这也算终于获得了周家的认可。”
不动声色,顾慕飞干脆息事宁人:
“要不,算了吧。”
“老顾,你这不是拿我寻开心?你上次同意借给我这两千万,我感激不尽。”
周一猛地搓了搓手:
“但我爸这么一搞,这不是,又要把我再挤出去?”
他眼底发红:
“我那个弟弟——我真不甘心。
“老顾,看在我帮你做媒的份上,你能不能……呃……再开借给我两千万,让我买断股权?
“现在整个公司都在盈利。之后,就算周家欠你——”
“周一。”
此时,顾慕飞干脆斩钉截铁地打断周一的话。他早猜到周一此行大概会是如此,所以他才横竖躲避不肯见:
“我早告诉过你,明面上,为你的安全,我的名字不能跟任何企业挂钩,所以我私人不可能借你。
“如果要走组织账目,我也不可能单单只给你破例——
“你借的两千万,已经是四倍利率的实打实高利贷。你现在居然还想再借?你疯了么?”
“可是——”
顾慕飞不肯放松。双眼一眯,他盯住周一步步紧逼:
“夜宴上,你连盛春秋如何怂恿你都听不出。他让你动了地隆会的利益,惹出一个大麻烦,让我摆平。”
几乎压着音节,他眼神极冷:
“现在你又要让我出资,和四大财阀直接开股权战?”
顾慕飞强压住怒火:
“我要是你,就即刻抽身而退,趁恒泰有兴趣,不但把股权都以最高价高调让出,而且立即做空——”
——在顾慕飞的脑中近乎快得全然自动:等四大财阀都下场,反扑消息一出,当然应该此时就反手做空,未来收益才最大。
“——现在还不晚。”
简单解释,他冷静收尾。
“让出——?做空——?”
周一急得直跳脚。他语调急促,几乎是质问:
“我好不容易——老顾,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总不会——?”
“之前借这笔高利贷给你,没把你当朋友,是我错。”
针锋相对,顾慕飞冷冷地回应:
“……这里面水太深。凭你,做不了。”
“顾慕飞!”
周一被气得双眼通红。
“周一。”
掷地有声,顾慕飞语气不改:
“听我一句奉劝:你既然对我在闵港如何谋生一清二楚,就应该同样明白,资本和灰色世界也没有任何区别。
“人和人生来不同,总有擅长与不擅长。你生而为周家的人,并不代表你一定要做周家的狗。”
把话说绝,办公桌后,顾慕飞早在周一的对面站起身。
明艳艳的夕阳余晖把半间办公室都打透,将办公室一分为二。光影分别下,顾慕飞与周一隔桌对视。周一显然仍不屈不挠。
咬住音节,顾慕飞终于格外平静地开口:
“周一。你要是连这也想不明白……就不要再来见我了。”
这嗓音静得近乎于冷酷。
十年。从大学校园,到如今闵港财界;三个年轻的身影从银杏遍洒的林荫道一路走来……
正面,迎上顾慕飞这双此时全无涟漪的寡情目光,周一气得脸色纸白,一时说不出话。
他跺了跺脚,半天,才挤出几个扭曲的音节:
“好。好。好啊……!连你也——!”
——顾慕飞心中一沉。他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而周一夺门而出。
“砰”。
空气震动,尘埃浮游。
跌坐回办公椅中,顾慕飞掩住双目叹气:他是不是……把话说得太重了?
——但,如果周一能听明白,从此不再徒劳地追逐他根本不喜欢也不擅长的商场……
然而,他又再度失去什么了。
周一还不知道,作为校友和朋友,他们已经永远地失去了王逸衡。而顾慕飞不想再看周一在不可能的死巷里走更远了。
一件一件地失去……
他不是早已习惯了吗?
有一天,也许苏梨也——
“quenxus,”
顾慕飞按铃,语气恢复波澜不惊:
“让金融组再回来办公室。
“还有,今晚与市政的应酬后,安排去逸衡家,晚九点半。”
在桌上一角,几份保险受益书、以及他已经落款的抚恤金支票早已整齐码放。
顾慕飞的手不禁又落上眉心——今天第几回,他根本没在数了。
在指尖沉重地揉压之下,他的眼前,似乎渐渐又浮起一瞥之长的吉光片羽:
曾经在新年的深夜,曾有一只柔软的手……
“至于安全方面,就让安保队的bran带队跟从吧。”
嗓音不能更冷淡,他把命令终于完整说完。
? ?【作者说|第五十六章】
? 权力之后,资本不遑多让。
? 权力是缠住傀儡的丝线,那资本就是杀人见血的刀。
? 顾慕飞这次对周一的“狠心”,大家怎么看?
? 你们觉得在友情中,说出这样的话究竟是更伤人还是更保护对方?
? 你们能理解顾慕飞此时的处境吗?
? 苏梨要是知道,又会怎么说呢?
? 下一章,有人彻底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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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