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林峰的越野车在碎石路上颠簸时，雨丝已经开始往挡风玻璃上黏。
他盯着山坳方向那抹幽蓝消失的位置，手指在方向盘上轻叩两下——离星飞船的推进器尾焰是冷调的钴蓝，可刚才那光带了点紫，像某种人造能源的泄漏。
副驾上的实验箱随着颠簸发出轻响，他摸出通讯器又按了一次艾丽娅的号码。
占线提示音刚响起，实验室的留言弹出来：【3号实验体已稳定，阿明调整了培养液配比。
艾丽娅说你要是看到奇怪的光，记得拍下来——她赌五份萝卜糕那是沼气。】
林峰笑了笑，把车速减到二十码。
山坳的灌木被风掀得东倒西歪，他瞥见半人高的野蒿丛里露出截金属边角，刹车时轮胎在泥地里犁出两道深痕。
与此同时，实验室的玻璃门被风撞得哐当响。
艾丽娅正用棉签擦拭3号实验体的触须——这只融合了硅基基因的实验鼠，后背长出了半透明的晶状鳞片。
门把转动的声音传来时，她抬头正看见玛丽亚抱着摄像机站在门口，湿发贴在颈后，风衣下摆滴着水。
\"我能耽误你十分钟吗？\"玛丽亚举起工作证，指节因为冷而泛白，\"关于...你和林博士的事。\"她顿了顿，\"观众想知道跨种族的感情，真的能跨越生理差异吗？\"
艾丽娅放下棉签。
三天前玛丽亚举着话筒追问\"离星人是否有情感系统\"时，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公开这段关系。
但此刻透过玻璃窗，她看见老王蹲在外面帮张伟修漏雨的屋檐，上周他们帮找回走丢的猪后，老王硬塞给她的腊肉还没吃完。
\"进来吧。\"她拿了条干毛巾递过去，\"但只能十五分钟，阿明说半小时后要测实验鼠的硅元素代谢率。\"
玛丽亚的摄像机亮起红灯时，实验室的挂钟正指向五点四十。
窗外的雨势渐大，雨水顺着屋檐砸在铁皮雨棚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
\"第一次见到林博士时，你在想什么？\"玛丽亚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些，镜头微微颤抖，像是刻意放软了姿态。
艾丽娅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实验台边缘——那是林峰上周捣鼓基因枪时磕出的凹痕。“他在显微镜前摔了试管。”她回忆着，嘴角扬起，“离星的实验室里，所有容器都有磁力固定，但地球的玻璃试管会滑，他手忙脚乱去捡碎片，结果割伤了手指。”
玛丽亚的睫毛颤了颤：“然后？”
“我递给他离星的修复胶。”艾丽娅的皮肤泛起浅粉，像离星黄昏时的硅晶云，“他说'谢谢'，但盯着胶管上的硅基文字看了十分钟——后来我才知道，他当晚查遍了所有外星语言数据库，就为了看懂'每日限用三次'的警告。”
实验室外的脚步声忽然清晰起来。
张伟抱着个保温桶探进头，被玛丽亚的镜头吓了一跳，耳尖通红：\"王阿婆熬了姜茶...你们继续，我放这儿。\"他把桶搁在墙角，又帮老王拽了拽被风吹乱的袖管——老王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萝卜糕。
“你们遇到的最大阻碍是什么？”玛丽亚的问题里没了刺，反而带了点探究的柔软。
艾丽娅的目光扫过墙上贴满的实验日志——最上面那张是林峰的字迹，写着“硅基端粒酶与碳基dNA结合的可能性：73%成功率”。“是我们自己。”她坦言，“我的体温会让他的皮肤起红疹，他的呼吸频率在我听来像战鼓。但后来我们发现...”她指尖轻点日志上的红笔批注，\"他调整了实验室温度，我学会了用地球的听诊器听他的心跳。\"
墙角的保温桶散出姜茶的甜香。
老王突然抹了把脸，粗糙的手掌蹭过眼角：\"俺闺女上次说，你们给她奶奶改的基因，现在能自己爬楼梯了。\"他声音发闷，\"小两口要是受委屈，俺们帮着骂。\"
玛丽亚的喉结动了动，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摄像机的调焦环。
雨棚上的水声突然变密，像是有人在头顶倒了盆水。
艾丽娅注意到她的指尖在颤抖——不是因为冷，是某种情绪在翻涌。
\"最后一个问题。\"玛丽亚深吸口气，镜头微微偏移，\"如果有人说，这段感情只是为了基因合作的幌子...\"
\"那他该看看这个。\"艾丽娅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条银链，吊坠是块指甲盖大小的硅晶——离星人成年礼的信物，\"林峰用三个月时间，在这块硅晶里刻了我们的实验数据。\"她把链子攥进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数据里有237次失败，18次危险的排异反应，还有...\"她的声音突然哽住，\"还有他在我发高热时守了整宿，用湿毛巾给我降温的秒。\"
实验室里静得能听见雨水渗入水泥地的滋滋声。
张伟的保温桶盖子\"咔嗒\"一声自己弹开，姜茶的热气裹着甜香漫上来，模糊了玛丽亚的眼镜片。
她摘下眼镜擦拭时，艾丽娅看见她眼尾泛着红。
\"采访结束了。\"玛丽亚关掉摄像机，动作比平时慢了三拍，\"谢谢。\"她弯腰收拾设备，发梢垂落遮住表情，\"可能...我之前写的报道，会加个后记。\"
艾丽娅刚要说话，通讯器在实验台上震动起来。
她拿起来的瞬间，瞳孔微微收缩——是林峰的定位信号，显示他在镇外废弃的矿洞附近。
更下方有行小字：【发现暗影议会文件，速查】
\"能请你等一下吗？\"她对玛丽亚笑了笑，指尖快速在终端上输入，【矿洞坐标发给我，注意安全】发送键按下的刹那，实验室的通风口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艾丽娅的后颈泛起硅基生命特有的警觉——那不是普通的风噪，像是金属爪子刮过管壁。
她刚要起身，玛丽亚突然开口：\"其实...我还有个问题没问。\"
雨势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密集的雨点砸得玻璃嗡嗡作响。
玛丽亚的声音被雨声裹着，听起来有些失真：\"如果有一天，离星和地球的利益必须选其一...\"她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锐光，\"你会站在哪边？\"
艾丽娅的手指在通讯器上顿住。
实验室的挂钟指向六点零五分，秒针走动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她想起今早林峰说\"等我回来吃萝卜糕\"时，眼底的光；想起他们第一次成功融合基因时，他抱她转了三圈，撞翻了三个培养皿；想起三天前他熬夜改实验方案，在她劝他休息时说\"我想多活五十年，看你给地球人编出会发光的皮肤\"。
\"我会站在林峰身边。\"她的声音很轻，但在雨声里清晰得像敲在硅晶上的脆响，\"因为他站在两族的未来里。\"
玛丽亚的手指在摄像机上收紧，又慢慢松开。
通风口的摩擦声更近了，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管道爬向天花板的检修口。
艾丽娅的通讯器再次震动，这次是紧急求助信号——来自林峰的设备，定位就在实验室后方三百米。
她抓起白大褂往外跑时，雨帘里传来越野车的轰鸣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穿透雨幕撞进实验室，撞得所有人的心跳都跟着快了半拍。
艾丽娅跑到门口时，透过模糊的玻璃，看见那抹熟悉的藏青色身影正从驾驶座跃下，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淌，怀里还抱着个沾着泥的金属文件箱。
他抬头的瞬间，目光穿过雨幕与她相撞。
艾丽娅突然觉得，通风口的异响、玛丽亚的问题、甚至远处若有若无的金属刮擦声，都在这一刻变得模糊。
她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硅基心脏里，那串因为安心而轻鸣的频率——和林峰每次靠近时，她体内的基因链跳动的节奏，分毫不差。
林峰的脚步顿了顿，隔着雨帘对她扬起个带水的笑。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动作间文件箱的搭扣发出轻响。
艾丽娅看着他发梢滴下的雨珠在地上溅起小水花，忽然想起今早他说的\"说定了\"——此刻的雨幕里，那个约定正带着潮湿的温度，朝她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