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染红了五条家的庭院,枯山水的石柱在阴影下显得幽暗深远。
五条恭领着夏油杰穿过蜿蜒的回廊,脚步刻意放缓,目光却不露痕迹地扫过对方的神情——“他究竟想干什么?”
可惜,夏油杰眉眼含笑,仿佛真的只是个闲散僧人般观赏着庭景。
风吹过檐下的风铃,叮咚脆响间,他甚至还驻足片刻,仰头笑道:“五条家的风铃,和醍醐寺的铃音不同,更清亮些。”
五条恭心中警惕更甚,面上却只能陪笑:“大人见多识广。”
偏远的待客室内,幽暗的光线透过了厚重的纸门。
五条恭跪坐在蒲团上,姿态恭敬却绷紧了肩膀,目光始终不离开夏油杰的一举一动。
他指尖轻敲茶壶盖子,故意选了最普通的茶叶,动作利落地泡了一杯茶,推到夏油杰面前。
“夏油大人,请用。”
夏油杰含笑颔首,白皙的手指捏起茶盏,轻轻嗅了嗅茶香,才抿了一口。
茶汤入喉的瞬间,他唇角的笑意更深,眼底却浮上一层微妙的审视,随即放下茶盏,缓缓道——
“五条家不愧是江户最有名的大家族,进门来尽显奢华。”
语调轻缓,却让五条恭的指尖微微一顿。
‘他在阴阳我?’
五条恭心思急转,立刻故作惊诧地揭开茶壶看了一眼,随即遗憾地叹了口气。
“这茶怎么是去年的?”
他抬头露出抱歉的神情,“可能是收拾房间的仆人疏忽,没换新茶上来,是我怠慢了,夏油大人……”
他作势要起身去换茶,实则借着这个动作准备暗中吩咐外面的仆人通报家主——必须尽快让人监视他的动向。
然而还没等他起身,夏油杰宽大的袖口便轻轻一抬,指尖似有若无地按在茶杯边缘,拦住了他的动作。
“不必了五条君。”
嗓音温润,却让五条恭瞬间僵住。
夏油杰笑意更深,狐狸般的眼尾微微弯起。
“这茶虽是去年的,却也是寻常百姓尝不到的好茶了,何必大费周章?”
“啪”——五条恭的手指攥紧了托盘,骨节微微泛白。
他缓缓收回动作,喉结滚动了一下,勉强挤出笑容:“夏油大人真是……善解人意。”
他心里暗骂一声,却只能重新跪坐下来,替夏油杰添茶,继续与他周旋。
檐外的暮色渐浓,茶室内一片静谧。
五条恭正暗暗思忖如何摆脱夏油杰这般莫测的人物,纸门外的回廊上突然传来脚步声与对话声。
他浑身一僵,眼神瞬间锐利起来——是家主和大少爷。
\"悟,这是家中的长辈和你母亲定下的相亲名单,你好歹先看看……\"
五条康政的声音低沉而威严。
纸门未开,唯有竹影摇曳。
五条恭透过朦胧的障子,隐约能看到高大挺拔的家主身影,以及那抹标志性的雪白长发——五条悟懒散地跟在父亲身后,指尖随意拨弄着什么东西。
五条悟漫不经心地接过父亲递来的檀纸,扫了一眼便轻笑一声。
\"我记得之前说只是看看,父亲。\"
他低垂着眸子,修长的手指轻巧翻转着那张昂贵的洒金纸,三两下便折成了一只小船。
随后,他踱步至庭院的池泉旁,随手一推——船落水面,涟漪微泛。檀纸浸透后,墨迹晕染,\"婚约\"二字缓缓化开。
五条康政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悟,这不是随便玩笑的事。\"
纸船沉入水下,五条悟双手揣在袖中,神色散漫,显然没将父亲的训斥放在心上。
这时,五条恭再难坐视,只得起身出迎。他深深低头行礼,声音恭谨而沉稳。
\"家主大人,大少爷。\"
五条康政似是一怔,目光才转向站在五条恭身后的陌生人——一位身着黑色僧衣、却头未剃度的青年,正含笑而立。宽大的袴摆间若隐若现的织锦,昭示着他并非寻常行僧。
\"恭,这位是……?\"
五条恭连忙侧身介绍:\"这位是夏油杰大人,从京都前来江户游历的……带发修行的僧人。我在浅草寺偶然遇见,觉得颇有佛缘,便邀至家中浅坐奉茶。\"
夏油杰依旧噙着笑意,温文尔雅地合掌一礼:\"失礼了。\"
然而,五条悟的目光自始至终停留在他身上,那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在看什么值得玩味的东西。
——僧人?
——他怎么看都更像一只披着僧衣的狐狸。
五条康政也在审视夏油杰,视线扫过他腰间隐约可见的玉饰与内袖暗绣的纹样,心中已有几分疑虑。但作为一家之主,他仍是微微颔首:\"既如此,五条恭,你便好好招待。\"
五条恭低头称是,心跳却仍未平复——他知道家主心中必有疑窦,但眼下并未拆穿,已是宽待。
五条康政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僧人,心中暗自思忖着。
然而,相较于这位神秘的僧人,他更关心的还是五条悟的婚事。
于是,他转头对五条悟说道:“悟,陪我去看看你母亲吧。”
五条康政心想,或许让妻子再劝说一下五条悟,会让他对婚事的态度有所转变。
然而,就在这时,五条悟的注意力却完全被夏油杰吸引住了。他直勾勾地盯着夏油杰,仿佛要透过他的外表看到他内心深处的秘密。
夏油杰自然也察觉到了五条悟的凝视,他微微一笑,对着五条悟微微鞠躬,表示敬意。
五条悟见状,眉头微皱,开口问道:“夏油?这可是个很少见的姓氏啊,你是僧人吗?”
面对五条悟的质问,夏油杰显得异常平静,他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是的。”
五条悟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简单的回答,他紧接着追问:“那你的度牒呢?”
听到这话,五条康政不禁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五条悟会如此直接地询问夏油杰的度牒。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阻止五条悟的行为,只是轻咳一声,喊了一声:“悟!”
然而,五条悟并没有理会父亲的呵斥,他的目光依然紧盯着夏油杰,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夏油杰则从五条康政的默许中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微微一笑,显得十分淡定。
只见他从容地从怀中掏出了证明自己身份的度牒,然后迈步上前,将度牒递给了五条悟。
五条悟接过度牒,随意地看了一眼,便又将其还给了夏油杰。尽管如此,他看向夏油杰的眼神中,仍然流露出一丝怀疑。
毕竟他出现的时机有些过于巧妙了。
“天色已晚,不如就请夏油僧侣在五条家留宿一晚?”
还不等夏油杰的回答,五条悟就吩咐五条恭为他收拾出一间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