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层层扭曲的幻象时,皮延林的布鞋尖踢到了块碎瓷片。
那是块染着朱砂的陶片,上面歪歪扭扭刻着\"阿娘等我\"。
他弯腰捡起来,指腹擦过凹痕——这是方才清醒的信徒留下的,某个孩子用来在幻境里标记回家路的东西。
指节突然被顾清欢的银链轻碰,他抬头,便见前方悬浮着团幽蓝的光。
\"到了。\"顾清欢的声音压得很低,刀疤随着绷紧的下颌线微微跳动。
那是座漂浮在虚空中的巨大水晶球,表面流转着浑浊的雾气,内里影影绰绰全是挣扎的人影。
最中央蜷缩着个灰衣老头,正用额头撞水晶壁:\"快毁掉它!
那是'梦境之心',由十万信徒执念炼成!\"是老吴。
他眼角渗血,声音像破了洞的风箱。
\"没有它,梦境世界将彻底崩溃。\"
阴恻恻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皮延林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水月夫人的绣鞋碾过满地光尘,步摇上的珍珠碎了两颗,落在他脚边发出细响。
她的指尖还沾着未散的幻力,在虚空中划出暗红的符咒:\"你们以为唤醒那些蝼蚁是慈悲?
他们醒了,就要面对饿殍、刑场、亲人的白骨!\"
水晶球突然震颤起来。
黑雾从球心翻涌而出,凝聚成巨兽轮廓。
梦魇王的头颅足有三层楼高,獠牙上挂着黏腻的荧光涎水,每眨一次眼,就有数十道幻影从它眼底迸出——那是信徒们最恐惧的画面:被狼啃食的尸体、悬在刑架上的父亲、雪地里冻成冰雕的幼弟。
\"你们竟敢破坏我的秩序!\"它的咆哮震得水晶球嗡嗡作响,顾清欢的银链被气浪掀得缠上发梢,她反手拔剑斩出寒霜剑气,却见白芒撞在梦魇王身上,像水滴进热油般\"滋啦\"炸开。
\"这东西太强了。\"她咬着后槽牙扯回银链,手腕上青筋凸起。
皮延林却在这时一屁股坐下。
他挑了块还算干净的碎石,背靠着水晶球的投影,双手垫在脑后——这姿势熟稔得像是在玄案司后院的老槐树下打盹。
\"你——\"水月夫人瞳孔骤缩,刚要扑过来,却被顾清欢旋身挡住。
银链\"唰\"地缠上她腰肢,女捕头臂力惊人,直接将人甩到三米外的光墙上。
\"皮延林!\"顾清欢回头喊他,发尾沾着冰晶,\"现在不是偷懒的时候!\"
\"急什么。\"皮延林闭着眼,嘴角却翘了翘。
他能感觉到识海里系统的提示音在跳动,像春蚕食叶般细碎:【检测到宿主连续躺平127日,触发\"十倍返还\"隐藏奖励。
当前环境符合\"逆道\"条件,是否接收「懒意逆道术」?】
他在心里应了声\"是\"。
凉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黑白两色的气息从他毛孔渗出,在身周凝成漩涡——那是他修炼《躺平心经》时才会出现的异象。
等再睁眼,他的瞳孔里浮起细碎的金色符文,像撒了把星子。
\"第一条规则:不可聚形。\"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虚空上。
梦魇王的身体突然开始溃散。
那些由执念凝成的黑雾不再听从召唤,有的飘向天空,有的坠向地面,还有的径直钻进了水晶球的缝隙——巨兽的头颅\"轰\"地塌了半边,露出里面翻涌的、半透明的意识流。
水月夫人撞在光墙上的身体猛地绷直。
她盯着逐渐消散的梦魇王,绣金抹胸被冷汗浸透:\"你做了什么?
这是圣君教传了三百年的幻阵,怎么可能......\"
\"我只是让它不能靠梦境聚合。\"皮延林掸了掸袖口的灰,\"你以为梦魇王是神?
它不过是十万个执念拧成的绳子。
绳子松了,自然捆不住人。\"
他站起身,鞋跟碾过方才捡起的陶片。
碎瓷扎进鞋底的麻线里,他却像没知觉似的,抬手又道:\"第二条规则:必须听命于我。\"
空气里响起玻璃碎裂的脆响。
溃散的黑雾突然调转方向,像被无形的线牵着,朝着水晶球发起冲击。
梦魇王残余的触须撞在球壁上,激得蓝光四溅,老吴的身影终于从混沌中清晰起来——他脸上的血痕变成了泪痕,对着皮延林拼命挥手:\"再用力!
快!\"
水月夫人终于慌了。
她不再挣扎顾清欢的银链,反而抬头朝皮延林笑起来,眼角泪痣被血光染得通红:\"你以为毁掉梦境之心就能赢?
圣君大人早就算到这一步!
那半枚镜子......\"
\"清欢。\"皮延林打断她的话,朝顾清欢抬了抬下巴。
女捕头立刻明白。
她手腕一翻,银链末端的淬毒尖刺抵住水月夫人咽喉:\"想说的话,等下了大牢再说。\"
最后那条规则,皮延林是看着老吴的眼睛说的。
\"第三条规则:梦境非真,唯有意志不灭。\"
他的声音里带着某种特殊的韵律,像是玄案司老仵作念的往生咒,又像是茶馆里的说书人拍响醒木的瞬间。
水晶球表面的雾气突然开始沸腾,那些挣扎的人影先是一愣,接着纷纷抬起手——有个穿粗布裙的妇人摸向自己的脸,有个戴方巾的书生握紧了拳头,有个光脚的孩子踮起脚去够球壁。
\"咔嚓——\"
第一丝裂痕从球顶蔓延而下。
皮延林往后退了两步,踢到块凸起的碎石。
他顺势又坐下,看着水晶球像被敲碎的鸡蛋般裂开。
十万道白光从中迸发,直冲天际,在虚空中连成银河——那是被困者的意识正在回归现实。
梦魇王最后发出一声尖啸,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哭腔。
它的黑雾散成星尘,有几粒飘到皮延林面前,又恋恋不舍地飘向天空。
老吴从碎片里跌出来,被顾清欢稳稳接住。
他抓住皮延林的手腕,掌心全是汗:\"谢了,小皮。
要不是你......\"
\"谢什么。\"皮延林打了个哈欠,仰头看天。
东边的云已经泛白,像浸了水的棉絮,\"我就是来补个觉的。\"
顾清欢把老吴交给旁边清醒的信徒,转身时银链上的冰晶簌簌落下。
她望着满地狼藉的幻阵,又望着皮延林歪在碎石上的懒散模样,突然笑了:\"你还真能躺着把事办了。\"
\"这不是我的风格嘛。\"皮延林歪头冲她笑,晨光里,他眼角的泪痣泛着淡红。
但两人都没注意到——在他们脚边,那半枚青铜镜的裂痕里,第二滴血正缓缓渗出。
这次它没有流向任何符号,而是径直钻进了皮延林方才坐过的碎石缝里。
碎石下,有根泛着金光的因果线轻轻一颤,像是被谁扯了扯线头。
幻阵外,玄案司的铜锣声远远传来。
而在更遥远的地方,一座被黑雾笼罩的古寺里,檀香突然熄灭。
\"梦境之心碎了。\"
暗格里传来沙哑的男声,带着几丝兴味,\"有意思,那小子的因果线......竟能逆了圣君的局。\"
他的手指抚过案上的青铜镜,镜面里清晰映出皮延林的眉眼。
\"把'因果录'取来。\"他轻声道,\"该让那小懒鬼,看看这天地,到底是谁在执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