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针山?老头,你没糊涂吧?山都是从低处向高处挺拔,哪有从天上往地下倒悬的山?”
当即有人跳出来反对,对老人的说法不以为然。
“就……就是啊,”一个男子被吓得有些语无伦次,却还是附和着反驳老人的言语,“别被那虚无缥缈的传说蒙了眼了老人家,这世间哪有直达仙界的垂针山。”
显然,他对老人所说的垂针山也有一定的耳闻。只是不相信传说会是真的,更不相信它会与眼前的场景联系上。
“我就说……受这么多苦是有回报的……仙人会把我的功德记在本子上……”
老人根本不理会众人对他言语的不屑,反而是将身上的背篓一扔,步伐迈开,跑向垂针山现世的方位。
他的唇角扭曲着向上,面部肌肉将眼睛挤得只剩下一条缝,却不舍得将眼神从垂针山上移开,口中念念叨叨:“阿嬷没有骗我……阿嬷没有骗我!天上的仙人垂下福泽……我……我终于苦尽甘来……我要飞仙啦!”
老人的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是惊讶与狂喜交加而出的疯狂。
他不计代价地狂奔,呼哧呼哧,几乎喘不上来气。却依旧紧盯着天上渐渐垂下的山体,步履不停。
老人的疯狂感染了众人,他们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议论更添几分喧闹。
“什么‘飞仙’?”
“什么‘垂针山’?”
“不是你们还真听信一个老疯子的言语啊?不怕被他带到沟里去。”
“宁可信其有,我跟上他看看。”
众人还在议论之时,已经有几个人默不作声地追上老人前行的步伐。
飞仙。
长生、仙界、灵缘。
垂针山是什么并非人尽皆知,但天上仙人的故事却是在民间口耳相传。老人只言片语中传递的信息,竟然将眼前的异景同成仙之事联系起来,怎么能不让他们心痒痒。
能成仙,谁愿意在俗世苦熬?
议论的人群也反应过来了,他们都抛下了手中的活计,向着西北方跑去。
国道上霎时间多出许多身影在迅速异动,争先恐后,试图争抢一抹仙缘。
那个起高调反对老人的男子,跑得最快,竟然已经快要追上率先抢跑的老人。
转眼间,李闲身边只剩下那个被吓得哆哆嗦嗦的男人。他看着天上的越来越突出的巨物,没有加入众人前行的行列,只是摇摇头,准备打道回府——他本来就是从外面回来的。
“老哥?老哥?请留步。”
被叫住的男子看了一眼正在从马上下来的少年,眼神中有些疑惑。
他确定他与这少年素不相识,不知他叫住自己有何用意。
下马的李闲向男子拱手,道:“老哥,这垂针山,是个什么?为何能让那老丈那般疯狂呢?”
说话间,他还向男子递上点点碎银,示意对方收下。
男子的言语说明他对老人口中的垂针山也有所耳闻,李闲可不想错过这个了解的良机。
“哪家的小孩,无可奉……咳!”
听到李闲追问“垂针山”的事宜,男子本来都已经黑了脸准备离开的。但对方掏出的碎银实在实在是闪耀——虽然不多,但说两句话就能挣到银子,何乐而不为呢。
但架子都摆出来了,直接变脸好像也不太好。男子咳嗽一下,掩饰自己的话语,脸上的表情也顺带多出几分友好。
“呵呵……小公子果然是读书人,求知若渴,实在令我佩服。”他将李闲手中的碎银扫走,揣进怀中,“关于这垂针山,我还算得上半个行家。您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他是个鬼的行家,不过是记性好,还记得小时候听太祖母的睡前故事中有关于“垂针山”的传说。但这话说出来显然不能让对方满意——得让人公子觉着自己花的钱值不是,这又没有其他人,往外吹也没人揭穿他。
男人这般迅速的变脸并没有让李闲脸色有丝毫变化,只是继续问道:“老哥说笑了,我只是对这异象好奇。这老人说的‘垂针山’、 ‘成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见李闲没有问什么细节上的东西,男人松了一口气。他仔细回忆着太祖母给他讲的故事,道:
“听公子说得一口大平官话,应该也是大平人士,那您应该也是知道天上仙人的传说的吧?”
“略有耳闻,”李闲点点头,道:“说穹顶之上另有一方天地,而在人间证道成圣后,可以自由破界飞升前往,成为天上仙人。”
那日海尽前,程天德看着李先生的身影自言自语半天,让李闲这个对他事不甚关心的家伙都知道了这个大平人尽皆知的传说。
但这毕竟只是传说,史料从来没有记载过历史上那些圣贤最终的去向,所以实事求是的李闲对程天德当时的言语多少是带些不以为然的。只是悲痛于先生的沉寂,才懒得同程天德争辩。
但听男人的意思,这垂针山竟然还与这个传说有关?
“正是,不然那些仙人那么能活,怎得现如今一个都见不到?”男人点头认可李闲的言语,道,“但其实,这传说还有下文。”
在凡人的认知中,仙人的特点就是能活很久。可而今却一个都见不到,那除了飞升,还能是因为什么?
“愿闻其详。”
男人凑向李闲,似是怕别人听到了他的言语:“这垂针山,是那些成圣飞升的仙人怜悯凡人受罪,要将人一起拉上去享福的。”
“你看,这山细长细长的,像不像一根针?所以才叫垂针山。”
李闲瞅了一眼天上的垂针山,有些奇怪地问道:“那东西离地面那么远,我们这些凡人又不会飞——怎么个上去法?”
这个问题就问住男人了,他憋了半天,没想出一个自洽的说辞,只好强撑着说道:“传说都这么说,也许垂针山会戳到地底呢?”
垂针山的传说都不怎么听闻了,更遑论亲眼见到垂针山。男人决定胡诌,反正对方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李闲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死缠烂打的意思,见对方回答不出来,便笑了笑,转向下一个话题:“老哥你既然知道垂针山的传说,怎么不跟他们一样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还有仙缘呢?”
终于回到自己能够掌握的话题,男人却是摆摆手,颇带几分潇洒地说道:“公子有所不知,这望山跑死马,垂针山看着近在眼前,但它实际上的落脚的具体方位没人知道。我太祖母——我是说我看的书上——说了,曾经有个人追着山跑了几个月,都没能跑到山跟前。最后啊,只能眼睁睁看着山上攀附着的人成仙。”
他挤眉弄眼,道:“所以啊,成仙这种东西,强求不得的。”
“而且成仙有什么好的,”男人举了举手中的包裹,笑着说道:“我妻儿还在家中等我这些粮食下锅呢——多亏公子的赏银,今天还能再加个餐。”
李闲拱手笑道:“老哥活得明白,是个清醒的人。”
在成仙这等机缘之下,仍能量力而行,自顾自过自己的小日子。这样的人,也许会潦倒,但不会活得难受。
“哪里哪里,公子过誉了。”男人连连摆手,表示当不起这般评价,“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您若是没有其他问题,我就……”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衣着不俗的公子,指了指镇子的方向。
李闲连忙让出了道路,道:“感谢老哥解惑,您请自便。”
“那便祝公子一路顺风。”
笑着送别男人之后,李闲思考一阵,又重新上马,离开了肃北镇。
仙缘对他而言太过虚无缥缈,他的首要任务还是让周柳焕发生机。
北风啸啸,少年北上。
……
“他们失心疯了吗?跑那么快做什么?”
“谁知道,喊着‘成仙’、‘仙缘’,边跑边冲,估计脑子是有些问题。”
李闲骑马北行没多久,在国道上遇到了一对男女。
男女样貌年轻,最多不超过三十岁。他们驾着驴车,一边交谈,一边向肃北镇的方向赶着。
黑驴拉着的车架上,躺着一个老妇。
老妇面色安详,胸脯毫无起伏,已经没了呼吸。
李闲路过时不经意间瞥了一眼,蓦然发现对方容貌竟十分眼熟
——是进医馆时撞到自己的那个老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