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
听到江苟的呼唤声,李闲向着声音来源看去,眼角一阵跳动。
平日不修边幅的江苟此时衣冠楚楚,腰前悬玉,丰神俊朗——妥妥的无双公子之相。
他嘴角噙着笑意,一手缓缓举起,另一手竟还兀自摇着折扇。若非时令不对,想必外人都会以为这是位心头君子端坐的好青年。
即便如此,身高八尺、人模狗样的江苟还是吸引了不少注意。
攘攘街来往的人流中,不知哪家的小姐偷眼看过、掩面遮霞,走过去还有些依依不舍,趁着人群掩护频频回头。
纵然是见了江苟多年的李闲,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确生得一副好皮囊——只比自己差那么一内内而已。
但是——
大哥,也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吧?梨儿姐看你多少年了,两年没见就想把印象扭回来不成?
——太刻意啦!
十四岁的少年心里暗暗摇了摇头,鄙夷这个十八岁的开屏孔雀。
陈梨儿则没什么言语,仍旧一副淑女风范,浅笑着应了江苟的招呼。
李闲走到近前,才闻到江苟身上传来的阵阵暗香,竟是连店口处的火锅香味都压不下去。
还喷了香氛,哈基江,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李闲趁着陈梨儿不注意,冲着江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哪知江苟一扇砸到李闲的头上,微笑道:“李闲小弟真是风采愈盛,浩然之气萦绕周身,有问鼎君子之位的气魄在。”
说着,藏在折扇下的手指还冲李闲勾了勾,显然是示意他说些什么。
商业互吹时间到了啊小东西,别不给力!
李闲当然明白江苟的意思,有心乱说几句杀一杀这斯文禽兽的意气,但又不想当真败坏他的好事。
只好用眼神告诉江苟“你给我等着”,口中却吐露出溢美之词:“江苟老哥也是风流倜傥,锦绣华服难掩进取之意,一派商业巨贾之相。”
“哪里哪里,李闲小友谬赞了。”
“有的有的,江苟老哥自然当得。”
……
江苟还要说些什么拔高一下自己的形象时,眯眼笑着看这两人做戏的陈梨儿终于开口了:
“互捧就到此为止吧,你俩什么德行我不知不成?外面快冷死了,快些进去点些东西,暖暖身子再说这有的没的。”
毕竟已经是冬代秋事的季节,夜风一阵寒于一阵,将陈梨儿的绿袍下摆吹得直动。陈梨儿以手扶向额前飘飞的秀发,姣好的面容被葇荑细手遮掩,为她平添几分西子的韵味。
李闲眼见江苟被陈梨儿形象打动,呆愣半晌,连忙一拳打到他的侧腰:
“梨儿姐说话呢,怎么不回应?”
受此一击,出神的江苟这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梨儿说的是,我早已唤家仆定了雅间,我们进去便是。”
怎得这般没有定力!跟个豺狼有何区别!
江苟在心中大骂自己。
身为江家旁系第一流的人物,配上他这身好皮相,江苟身畔倒能算是美女如云。陈梨儿虽亦是姿色颇丰,但若是同江苟的追求者们相比,也未必算得上出众。
但江苟这般作态,却当真是只在陈梨儿面前有。
他本就不是什么为美色所动的人——要知道年初春日,得陇郡的那风情万千的郡主小女曾亲邀江苟往束樱谷踏青,都被他装疯卖傻间糊弄过去。
“雅间不必了吧,”李闲边往里走边插嘴,“火锅不就吃个热闹吗?就咱仨人,又没啥重要的事情相谈,不如坐在大堂吃。”
“小弟不懂别乱说,”江苟拍拍李闲的肩膀,说道,“现在这个点,大堂哪还有余位?”
陈梨儿琼琼鼻头,听着大堂中的喧闹,说道:“其实我也觉着大堂中吃会好些……不过既然人满了,那也没办法……”
“哈哈,梨儿真会说笑,我家的火锅店怎么会没位置。”
江苟折扇一收,抬手招店小二。
李闲目瞪口呆地看向这个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缓缓竖起一根大拇指:“还得是江少。”
若非陈梨儿在身侧,他是要竖中指的。
近处的一位店小二早就在留意自家少爷的动向,看到江苟唤,赶紧跑上前来:“少爷,您订的雅间,我领您过去?”
江苟摇摇头,吩咐道:“不必了,把大堂二楼那个位置给我便好。”
店小二点点头,喊道:“行嘞,您稍等,我去收拾一下。”
大堂二楼靠窗处,受少爷当年吩咐,特意留了个空位,专供他闲时来吃。
江苟笑笑,折扇前伸:“走吧梨儿,那位置当真不错。里面是食客的喧嚣,探头向外便是人群的熙攘,包你尽兴。”
“呵呵,看来江少没少来吃啊,”被冷淡对待颇多的李闲冷笑,开始捅刀子,“整日在酒铺待着,一个人还是有些寂寥是吧?”
谁知江苟根本不应他的话,正浅弯着腰,同陈梨儿介绍着店中火锅的口味:“……我建议我们吃特辣锅,最是符合庆城那项的特色。红油汪汪地铺在毛肚上,别提多馋人了……”
畜生啊!
眼见江苟根本不管他不能吃辣,一个劲儿地为无辣不欢的陈梨儿推荐特辣锅底,李闲心头的悲愤油然而生。
这边还有个人呢,能不能考虑一下!
还好有陈梨儿惦念,李闲最终能在九宫格中占得一格番茄锅。就这,江苟还老大不情愿,嫌李闲不能吃辣一点也不男人。
“我说,你这样是不是有些太没人性了?好歹是我帮你约的梨儿姐。”
拿串串时,李闲用胳膊肘捅捅江苟,阻止对方一味的开屏行为。
江苟见陈梨儿没注意这边,用拳头狠狠钻了钻李闲的额头:“还好意思说,去年开店,请你吃个饭都死活不愿意来,生怕把自己面子掉地上——现在不准给我捣乱,等晚些时候,再单独请你吃一顿。”
说完,便撇下李闲,去找陈梨儿介绍串串的种类,那叫一个殷勤。
……
“梨儿,两年未见,你看上去有些消瘦。案牍劳形——今日多吃些,能补一点是一点。”
江苟语气温和,坐在陈梨儿与李闲对侧,手还不住地向锅里下着东西。
远处的小二对此熟视无睹,显然江苟自己来吃时也是这般亲力亲为。
“……我说,你当真要一整个饭局都要这般说话吗?”憋了半天的陈梨儿终于忍不住吐槽了,“前些年说你胸无大志的确是我不对,咱们之间何必要拉得如此疏远?”
她以为江苟的行为是在回应几年前自己说他“靠爹吃饭”一事。在她眼中,江苟的行为就好像当年被看不起的孩子有朝衣锦还乡,向那些人说自己多么了不得一般。
听了陈梨儿的话,江苟旋即一愣,下菜的手也一阵停滞。
坐在陈梨儿身侧的李闲则是一阵扶额——这邻家姐姐,在各种事情上都是玲珑剔透,偏偏在情字上笨的宛若未开化的原始人。
这般情况,再配上干啥啥不行的江苟,两人的关系得到啥时候才能有所进?
当年江苟听闻她想看北方雄浑的雪,特意托江家的关系让人从极北的天山上盛了嫩雪,快马寄回。
只是江苟疏忽,保寒没做到位。
那天,他骚包地拿出一个竹筒跟陈梨儿讲:“北方的雪有什么可看的,哥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不老的天山雪。”
说着,他便把竹筒中的天山雪洒向高处。
——雪水将陈梨儿淋了个落汤鸡。
江苟呢?
他怕自己站在陈梨儿眼前影响到她观雪的视线,特意退后几步让出了位置。
当时李闲没在场,只是听江苟的描述,大概了解了事情的后续发展。
陈梨儿自幼体弱,没能躲开的雪水从她发梢缓缓滑落,为她添了几分易碎的美感。
正当江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的时候,内心刚强的她已然拭去脸上的水渍,对江苟说道:
“我当真不知道为何你要专门来调笑我看雪的心愿,竟然还特意整了这般把戏——你们江家人都这般喜欢看陈家人的笑话不成?那还真是让你瞧着了。”
“不过这水,恐怕也是托你父亲的关系找的吧?江苟,好歹你也是年值二八的好儿郎。虽然江家的老本够你吃一辈子,但捉弄人也得靠爹,就有些太拉跨了吧?”
说罢,便不顾江苟伸出的试图表达歉意的手,直接回返。
“当时她走得急,我根本来不及道歉。残阳染着她的背影,像血一样。”
江苟坐在静河旁,手畔是从老爹窖藏中偷来的好酒,呆愣愣地对被强拉来看河的李闲总结道。
……
“哈哈哈,梨儿说的是,”江苟伸手阻止了李闲想要说些什么的动作,忙用公筷向陈梨儿盘中夹去几根煮的恰好的鸭肠,转移话题道,“我听说梨儿这两年一直在跟着伯父处理公务,有什么出糗的事,说出来让哥好好笑笑。”
虽然仍有几分不自然,但江苟终于有了些熟悉的样子。
“这才对嘛,”陈梨儿点了点头,毫不客气地将沾满红油的鸭肠在自己的麻酱碟中一过,说道,“我这次出去,的确是帮我父亲做事。但毕竟年纪和手段不够,只能日日帮着批文,走个过场而已。”
陈梨儿顺酒入喉,解鸭肠之辣,脸上多出几晕酡红,眸光却愈发明亮:
“至于出糗什么的……当真是让你这小苟失望了。本姑娘好歹才高八斗,那些下属虽总趁我爹不在想刁难我,但都被我一一化解。说实在的,要不是我爹催我回来,我保准今年年底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叫我一声梨儿姐!”
陈梨儿就是这样,平常被陈家规矩所困,总是一副淑女做派。但内心的志向颇高,只在饮酒后方才放浪形骸之外。
江苟忙不吝地为陈梨儿再倒些甜口的桃花酿,口中却是说道:“人小鬼大,还是这般喜欢自称大姐头。”
陈梨儿兴致一来便收不住,将江苟新倒入的酒一饮而尽,轻蔑地瞥一眼江苟,继续说道:“你懂个什么?去年若不是我,那一群庸官恐怕真会请些唬人的道士,将云郡百里沃土捣鼓成千沟万壑。”
听了陈梨儿的话语,半晌不吭声的李闲来了兴致:“云郡?”
这个地方他似乎在古蜀国历史典籍中见到过,似是万年前古游蜀国的都城。
陈梨儿将毛肚涮入火锅,心中数着秒,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对啊。去年那里夜夜有嚎哭声,把一群庸官吓得屁滚尿流,真是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