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轿车拐进村口时,余小麦就看见了那柱黑烟。浓烟像条扭曲的巨蟒从李家老宅后院窜起,把傍晚的天空撕开一道口子。空气中飘着塑料燃烧的刺鼻气味,混着麦秸焦糊的苦香。
\"消防车到了。\"陆远山指了指前方闪烁的红蓝灯光。他的腕表反射着火光,在余小麦眼前划出一道银弧。
车刚停稳,余小麦就推门冲了下去。热浪扑面而来,她眯起眼睛,看见老周正指挥几个青壮年从井里打水。水桶传递时溅出的水花在火光中变成金红色,落在泥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人在哪?\"余小麦抓住一个跑过的半大孩子。
\"祠堂!\"孩子喘着粗气,\"刘奶奶晕过去了!\"
余小麦拔腿就往祠堂跑。路过李家宅院时,她看见东厢房的雕花木窗正在燃烧,火舌舔舐着窗棂上残存的窗花纸——那是去年小雅贴的蝴蝶剪纸。
祠堂里挤满了人。余小麦挤进去,看见刘翠花躺在临时拼起来的两张八仙桌上,脸色灰白得像糊窗户的旧报纸。小雅跪在旁边,布娃娃掉在地上,沾满了泥水。
\"让一让!\"陆远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提着应急医疗箱,白衬衫袖口已经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余小麦立刻上前检查:\"脉搏细弱,呼吸浅快,瞳孔对光反射迟钝。\"她熟练地翻开刘翠花的眼睑,\"一氧化碳中毒症状。\"
陆远山已经取出听诊器:\"肺部有湿啰音,需要立即给氧。\"他从医疗箱里取出便携式氧气袋,动作麻利地组装好面罩。
围观的村民自觉地后退让出空间。余小麦解开刘翠花的衣领,发现老人手里死死攥着个烧焦的布包。她轻轻掰开老人僵硬的手指,布包散开,露出半截发黄的照片——是李长贵年轻时穿着军装的样子,照片边角已经烧成了焦黑色。
\"准备肾上腺素0.5毫克。\"陆远山头也不抬地说,同时调整着氧气流量。余小麦默契地从药箱里取出针剂,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小雅突然抓住余小麦的白大褂下摆:\"阿姨,奶奶会死吗?\"孩子的嗓音沙哑,眼睛红肿得像桃子。
余小麦蹲下身,用沾着酒精的手摸了摸小雅的脸:\"不会的,有陆叔叔在呢。\"她看了眼陆远山,对方正全神贯注地监测着刘翠花的生命体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血压90\/60,心率110。\"陆远山皱眉,\"需要建立静脉通道。\"
余小麦已经准备好了留置针。她抓起刘翠花枯瘦的手腕,在老人布满皱纹的手背上轻轻拍打寻找静脉。火光透过祠堂的雕花窗棂照进来,在她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联系李宏伟了吗?\"余小麦一边进针一边问。
老周从人群中挤出来:\"打了三个电话都没接。\"他搓着粗糙的手掌,\"最后是他媳妇接的,说在省城开会...\"
\"再打!\"陆远山突然提高声音,\"就说他妈病危,家里房子被烧了!\"
余小麦惊讶地看了陆远山一眼。平日温文尔雅的陆医生此刻眉头紧锁,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她这才注意到他的白衬衫后背已经湿透,贴在结实的背肌上。
刘翠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带血丝的痰吐在了余小麦的白大褂上。陆远山立即调整氧气流量:\"肺部感染加重了,需要抗生素。\"
\"头孢曲松2克?\"余小麦已经转身去药箱里翻找。
陆远山点头:\"再加地塞米松5毫克。\"
祠堂里安静得能听见药液滴落的声音。村民们屏息看着这对医生夫妇默契的配合,有人小声嘀咕:\"到底是城里大医院回来的...\"
三个小时后,刘翠花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余小麦揉了揉酸痛的腰,这才发现祠堂里只剩下几个守夜的老人。小雅蜷缩在长凳上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痕。
\"你去休息吧。\"陆远山递给她一杯热茶,\"我来守下半夜。\"
余小麦摇摇头,从兜里掏出手机:\"我再给李宏伟打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余小麦听见那边传来嘈杂的音乐声,一个男声不耐烦地问:\"谁啊?大半夜的...\"
\"李宏伟?\"余小麦握紧手机,\"我是余小麦。你妈一氧化碳中毒,现在在村里祠堂。你家房子被人纵火了,你最好马上回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换了个安静的地方:\"余医生?你、你说什么?我妈怎么了?\"
余小麦把情况又说了一遍。这次她听见对方倒吸一口凉气:\"不可能...我爸他...绿藤公司的事...\"
\"具体情况等你回来再说。\"余小麦看了眼正在给刘翠花量血压的陆远山,\"你妈暂时脱离危险了,但需要进一步治疗。\"
挂断电话,余小麦走到祠堂门口透气。夜风带着焦糊味拂过她的脸颊,远处李家宅院的火已经灭了,只剩下几处暗红的火星在废墟里明明灭灭。
陆远山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李宏伟怎么说?\"
\"三天后回来。\"余小麦叹了口气,\"听起来很震惊,好像完全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
陆远山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锐光:\"你觉得他真的不知情?\"
余小麦没有回答。她想起刘翠花昏迷前说的\"账本\",想起老人死死攥着的\"照片\",想起老周家西厢房蹊跷的火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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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一辆黑色轿车卷着尘土驶入陈家沟。余小麦正在祠堂给刘翠花换药,听见外面一阵骚动。
\"我妈呢?\"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冲进来,皮鞋上沾满泥点也顾不上擦。李宏伟比余小麦记忆中老了许多,鬓角已经泛白,但眉眼间还能看出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镇干部的影子。
刘翠花虚弱地睁开眼睛,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流进鬓角:\"宏伟...你爸他...\"
李宏伟扑通跪在母亲床前:\"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镇上的人说我爸贪污受贿,还勾结绿藤公司偷村民种的解毒藤?\"他的声音发颤,\"我不信...爸当了三十年村干部...\"
余小麦和陆远山对视一眼,悄悄退了出去。祠堂外阳光刺眼,几个村民聚在不远处指指点点。王婶儿的大嗓门隐约飘过来:\"...装得挺像,谁不知道他在省城住大房子...\"
正午的太阳把地面烤得发烫。余小麦看见李宏伟摇摇晃晃地从祠堂出来,西装皱巴巴的,手里拿着个烧焦的笔记本——正是消防队从西厢房梁上找到的那个。
\"余医生...\"李宏伟叫住她,声音嘶哑,\"这账本上写的是真的吗?我爸他...真的...\"
余小麦不知该如何回答。账本上清清楚楚记录着李长贵和绿藤公司的每一笔交易,包括克扣征地补偿款、盗卖村民种植的解毒藤,甚至还有给镇里领导的\"打点费\"。
李宏伟突然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我不信...爸明明说那些钱是绿藤公司给的顾问费...\"他颤抖的手翻开账本最后一页,\"可这上面连...连给我买房子的钱都记着...\"
余小麦看见陆远山走了过来,白大褂在阳光下白得刺眼。他递给李宏伟一瓶水:\"先处理眼前的事吧。你母亲需要静养,房子烧了,得找个住处。\"
李宏伟抹了把脸,突然抓住陆远山的手:\"陆医生,我爸的事我一定会查清楚!如果是有人栽赃...\"
\"账本是从你家房梁上找到的。\"陆远山平静地说,\"消防队鉴定是人为纵火,但烧毁的恰好是藏账本的西厢房。\"
余小麦看着李宏伟的表情从愤怒变成困惑,最后定格在一种茫然的痛苦上。这个在省城混得风生水起的男人,此刻看起来像个迷路的孩子。
\"先去看看吧。\"余小麦轻声说,\"你家的...废墟。\"
三人沉默地向李家宅院走去。路过老周家时,余小麦注意到西厢房的门锁换了新的,在阳光下泛着冷冰冰的金属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