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姜玉娘感受到了王月生淡淡的疏离和抗拒的心理，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心中却莫名有了些失落。她这个年龄、这个家庭出身，早已让她明白，既然享受了家族带来的富贵荣华，就要容忍家族利用自己去达到家族的整体利益最大化的要求。无论是上嫁给人做小，还是平嫁明媒正娶，她都有心理准备。之前王月生下重礼“调戏”她，她其实可以理解。
因为她姜家只是虹溪的次富，但王家可隐隐地是云南的首富。自己想平嫁过去当少夫人，确属高攀了。但如果按照王月生之前只是通家问好地就送了折算成小十万两银子的礼物，就算如同家里老人说的，洋婆子估价不准，折半算，也得五万两。自己如果去做妾室，自然比那六礼俱全的正妻少了纳彩（提亲）、问名（合八字）、纳吉（订婚）、请期（择吉日）这四道手续，可还有纳征（过大礼）和亲迎（迎娶）两道礼仪呢。按规矩，至少还要有两次财礼，就算跟这次一样，那也相当于前后花了15万两，自己可从来没想到过自己值这么多钱呢。更不要说嫁过去之后，王家的资源和渠道，都可以让自家分享了。所以，族中和自己，除了对王月生以财压人有些不爽外，还是乐见其成的。
这里得掰持一下，王月生在前世自然知道大户人家纳妾和结婚娶亲的区别。然后，他就觉得后世有些用词如果弄到前世来，简直是不堪入耳。把自家男人叫成太监（老公）也就算了，媳妇本来是公公婆婆称呼自家儿媳妇的，被当做丈夫喊妻子，也就算了。居然后世很多女方向男人要财礼，在前世，这可就是把自己当妾室了。因为只有纳妾时，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叫财礼的。当明媒正娶的正妻，那是要下聘礼的。聘礼财礼，一字之差，天上地下。
这边姜玉娘发现自己和家里可能都对王月生有了误解，对方明显没有什么趁虚而入，哦，不对，趁热打铁的想法，反而是隐隐地拒人千里的感觉。她可不认为这是因为她给洋大人捎了封信造成的。这年头，洋大人主动来函相邀，各个都巴不得给裱起来挂门口，谁会为此生气啊。
前世姜玉娘讪讪地离开王家大宅，后世王月生迎来了期盼已久的澳门特区文化局的代表。巧了不是，还是冯小姐没见过面的师哥，一个研究生导师的。
来人很热情地跟王月生握手，口称，“王生，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王月生知道对面叫他王生是广东人的习惯，不是直呼他此世的名字王胜。便也热情地说“哪里哪里，有劳潘先生特意赶来。应该是我到特区政府拜访才是”。
冯小姐虽然自称跟这位同门师哥初次谋面，但应该之前通过导师都联系熟络了，所以笑着请双方入座，直接挑起了话头。
潘先生听完了王月生的想法和顾虑，想了想，说道，“从法理上讲，澳门地下的文物......算了，法理的事情不用多讲，随便来个律师不比我说的差。咱们是一家人，我就直接问了，王生具体是想怎么处理这些文物呢？说直白点，就是求名呢，还是求利？”
王月生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特区政府公务员会这么直白地讲话，你家是资本主义制度，也得讲个场面话吧。不过这么聊天真的是对自己的胃口，想必是冯小姐的导师真的很有能量。谁知道这个时空的高层人士内部交易时，没准就是这么直白呢，省得猜来猜去，耽误时间，还容易引起误解。
王月生便按照他理解的上层人士的交流方式，直截了当地说，“我想用一批文物，换特区政府同意我在澳门买块地，建立一个家族博物馆。这个博物馆是非盈利机构，主要是展出我祖辈当年收集的世界各国的文化艺术品”。
“您说的那一批文物，可以具体说一下是什么吗？”
“放心，不是中国文物。是我祖辈当年周游各国时，在地中海周边采购的一批建筑垃圾”。
潘先生和冯小姐快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潘先生正了正自己的领带，上面有一个很漂亮的蓝宝石领带夹，好奇地问道，“建筑垃圾？”
“嗯，当地人认为是建筑垃圾，但我祖上认为很有可能是古希腊或者古罗马时期的文书，经过漫长的时间，呃，怎么说呢，变成像垃圾一样的东西”。
“能问一下先祖是从哪里弄来的那些，呃，建筑垃圾吗？”
“埃及的奥克西林库斯，和意大利的赫库兰尼姆”。
冯小姐和潘先生不约而同地停顿了一会，然后又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埃及的奥克西林库斯，和意大利的赫库兰尼姆？”
王月生笑道，“冯小姐不愧是旅游局出身的，潘先生也不愧是澳门文化局的高才，这么冷僻的地方都知道”。
二人都谦逊地一笑，心中暗骂，“谁知道啊，局里那边请来的文物专家都疯了，害我们在耳麦等消息等半天”。
潘先生道，“王生是准备把这批，嗯，建筑垃圾在博物馆展出吗？如果不对外出售的话，相信特区政府可以灵活处理的”。
王月生好奇道，“一堆垃圾展出给谁看？我是想看看能不能从欧美换些咱们的文物回来。我这可是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卷宗，不比他们那今天出个青铜剑，明天出个头盔，后天在人来人往的金字塔旁边又新发现个什么古埃及的千年如新的ExcEL工作表差吧”。
潘先生想了想，道，“兹事体大，让我回去向长官汇报一下，政府会尽快给出一个妥善的方案”。
这边潘先生跟王月生告辞，还没走出王月生下榻的酒店房间，那边刘局长处已经开锅了。
“小杭，西方文物专家到了没有？怎么这次就没想到呢，光请了中国文物专家”
“在京的已经都接到通知了，估计40分钟能到齐。在外能联系上的，也会在40分钟内赶到省委机要室远程视频参会”
“刚才那边小潘传来的王月生面部视频和音频的分析结果在开会之前能拿到吗？”
“没问题，刚才小潘调整了镜头的分辨率，配合另外两台固定机位，可以说360度无死角”。二人对话间还是按照规定用当地情报员的公开身份称呼。
前世，王月生回到老营。他发现，尽管没有长辈在的时候，祖宅呆得很舒服，能不舒服嘛，合府上下几百人围着一个人转，他们几辈子传承学的就是如何伺候人，还时不时地在各世家大族和盐商巨富间交流学习，但也就是太舒服了。他丝毫不奇怪为什么富不过三代了。至于持家有方，管理有道的，那也得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糖衣炮弹太过香甜，自己还是去跟工农兵结合比较安全。
老营的日常事务不需要他处理。他只要负责公平之下有效率，效率之下有公平即可。他把一直负责学校实际管理的教务主任焦正鑫、相当于党委书记角色的思政主任徐志杰、代表自己做眼线耳目但平时不发表意见的校长秘书孟立园、教员工会代表周庆、学生会轮值主席崔志全喊来一起开会，然后发现全是男人，没有一位妇女代表，问了下焦主任的意思，请本月伙食管理委员会的学生代表郭丽娜也参与进来。
他简单介绍了一下前因后果，并把科斯特神父的邀请函让大家传看。看着大家一脸茫然的样子，王月生知道，他们肯定以为自己是小题大做。因为之前只开过两次这样规模的会，一次是办学没多久，当地人发现是男女学生混合教学后，地方士绅和村长族老都群情激奋，连县衙都惊动了，召开了一个这样的会，通报自己坚决反击的决心，并布置任务；第二次是六年前决定从学习已满三年、外语成绩合格的学员中挑选学员分批跟自己赴欧美勤工俭学。
于是，他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把天主教在欧洲历史上的所作所为简单讲了一下，又说了一下欧洲各国从统治阶级到平民百信都是如何奋起反抗教会盘剥，为什么16世纪马丁·路德、约翰·加尔文要发动宗教改革运动反对天主教会的腐败和权威主义，最后成立了新教。当然，又把近年来引发各地教案的原始背景都说了一下。听得在座人等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教务主任焦正鑫喟叹道，“当年读史，看到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宗三武灭佛，书上语焉不详，现在对比一下，大概知道其中，嗯，就是校长平时常说的经济原因和底层逻辑了”。
思政主任徐志杰问道，“看来这帮子教士一旦贴上来，很有可能如蛆附骨，不得摆脱，到时候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平时内地官府都不敢对洋人洋教据理力争，现在，于国来讲，遭逢大难，八国入侵，皇帝西狩。于云南来讲，法国人的势力早已根深蒂固，军队横行无忌，又紧挨着他们的印度支那，后继无忧。难道真的要任洋人予取予求？”
教员工会代表周庆道，“校长，绝对不能让法国人把手伸过来”。
学生兼女性代表郭丽娜则道，“校长，要不我们迁校吧。沙海他们已经在这边开始画铁路圈地了。到时候把咱们学校往里一划，法国大兵端枪过来，难道还指望官兵来挡啊？他们不替法国人把我们赶走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