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永无止境的坠落。
云澈从暗河支流被卷入漩涡时，最后抓住的是一截断裂的青铜锁链。此刻，锁链在掌心剧烈震颤，发出濒临崩断的哀鸣。下方，灰白色的雾气翻涌如沸粥，金属摩擦的尖啸穿透耳膜——那是亿万兵刃残骸在煞气中相互啃噬的声音！
“噗通！”
身体砸进粘稠的金属泥沼。云澈瞬间被冰寒刺骨的兵戈煞气包裹，无数碎裂的刀剑意念如同活物，顺着他皮肉的伤口疯狂钻入！
“呃啊——！”
炼神诀自发运转到极致，“观微”视野下，他看见自己的经脉正被细密的灰色针芒穿刺。这些针芒带着沙场喋血的戾气，所过之处龙气溃散，竟比葬龙池的龙煞更加霸道！
“守住灵台！”龙武尊残念的声音在识海中炸响，“白虎主杀伐，此地煞气专克生机，青龙之力越用死得越快！”
话音未落，泥沼中猛地探出一只由断戟残枪拼凑的巨爪，撕裂雾气当头抓下！爪风未至，那凝如实质的杀意已冻结云澈的血脉。
不能硬抗！
云澈强行切断逆鳞骨与青龙鉴的共鸣，仅凭肉身力量在泥沼中翻滚。巨爪擦着后背掠过，带起的风刃将他脊背撕开深可见骨的血槽。剧痛中，他反手抓住巨爪一根突出的枪杆，借力翻身跃上爪背——
“咔嚓！”
脚下由刀片组成的“皮肤”突然翻转！锋刃切割胫骨的同时，更多兵煞戾气顺着伤口灌入。云澈眼前一黑，无数战场幻象在脑中炸开：断肢、血海、崩裂的城墙……这是兵器残留的死亡记忆！
“滚出去！”他嘶吼着，炼神诀“神刺”悍然发动。神识凝成无形尖锥，狠狠刺入巨爪核心。
“嗡——！”
巨爪剧震，构成爪尖的几柄巨斧突然调转方向，劈向爪背上的云澈！自毁式攻击！
绝境中，云澈的目光扫过下方翻滚的金属泥沼。炼神诀“推演”疯狂计算，三万六千条轨迹在脑中明灭——其中一条，指向泥沼深处某个不断吞噬煞气的漩涡！
赌了！
他放弃防御，任由巨斧劈开肩胛，借着这股力道如陨石般砸向漩涡！
“轰！”
身体穿透粘稠的金属流，坠入一片诡异的真空地带。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完整兵器：生锈的巨锤、断裂的陌刀、布满凹痕的塔盾……它们如同朝圣般拱卫着中央一座十丈高的剑冢。冢顶，斜插着一截锈迹斑斑的青铜断枪——枪尾！
诛神刺的另一半！
云澈刚靠近剑冢，冢身突然亮起密密麻麻的符文。那些沉寂的兵器齐齐震颤，发出渴血的嗡鸣。最前方一柄门板宽的玄铁巨剑缓缓浮空，剑锋锁定云澈，一个沙哑的战场残念在虚空回荡：
“欲取神兵……先承万刃……穿心之刑！”
武院地底，血池翻涌。
慕雨晴悬浮在池心，暗红长发如海藻般在粘稠的血浆中铺开。她的右眼被彻底染黑，左眼却挣扎着维持一丝银白。
“何必抵抗？”蚀日的声音直接在她脑髓中低笑，“你姐姐剜出左眼封印我，却把你这个‘钥匙’送到我嘴边……真是讽刺。”
池底浮现出慕雨白剜眼的画面：天枢阁废墟中，她将流淌着银血的左眼球按进慕雨晴眉心，嘶喊着“以吾之眸，封汝之厄”。
“看见了吗？她早知道你是天机血脉最纯净的‘容器’。”蚀日的蛊惑无孔不入，“三百年前，你们师尊用同样的方法骗我入体……现在，轮到你了。”
慕雨晴左眼的银光剧烈闪烁。蚀日立刻加大了侵蚀——右眼的黑暗如潮水蔓延，左眼瞳孔边缘已出现蛛网般的黑纹。
“不……姐姐不会……”慕雨晴的意念在溃散。
“不会？”蚀日嗤笑，“那她为何逼你修炼《葬星诀》？那功法每精进一层，你的魂魄便与星辰之力绑得更死，最终会成为完美的‘星路坐标’……”
一幅记忆碎片强行塞入：年幼的慕雨晴在星图前呕血昏迷，慕雨白擦拭着她嘴角的血轻叹：“快了……再忍忍……”
最后的心防崩塌了。
慕雨晴左眼的银光彻底熄灭。她缓缓抬手，抚摸着自己完全漆黑的右眼，唇角勾起一抹妖异的笑：
“是啊……再忍忍……”
血池沸腾！无数血线刺入她周身穴道。池底，一座与葬龙池底一模一样的微型星路祭坛浮现，只是中央空缺的锁孔形状……赫然与诛神刺枪尾吻合！
“乖。”蚀日满足地叹息，“等那小子带来枪尾，我们就能回家了……”
“噗！”
云澈喷出一口带着金属碎屑的血。
玄铁巨剑贯穿了他的左肋，剑身附着的战场煞气正疯狂啃噬内脏。这已是第七柄“刑兵”。剑冢前的兵器堆肉眼可见地减少，而冢顶的枪尾锈迹正在脱落，露出下方幽蓝的星纹。
“还有……九十三柄……”龙武尊残念的声音越发虚弱，“小子，你的炼神诀到第几重了？”
“刚摸到‘通幽’门槛……”云澈咬牙拔出肋间的巨剑，伤口瞬间被兵煞冻结止血，“能模糊感应兵器残留的执念……”
“那就对了！”龙武尊喝道，“别把它们当死物！每一柄刑兵都是战死者的魂铸成的！用‘通幽’境去听……找出它们最不甘的执念！”
下一柄刑兵已至——是一杆布满裂痕的青铜战戈！戈锋未至，云澈脑中已炸开幻象：
黄沙战场，持戈的老卒被年轻敌将斩断右臂。敌将踩着他胸口大笑：“老废物，你的破戈连我皮甲都蹭不破！”
“原来……是败于新甲……”云澈在戈锋及喉的瞬间，嘶声喊出幻象中敌将的嘲讽！
“铮——！”
战戈狂震！戈身裂纹中迸发出刺目光芒，竟调转方向，狠狠劈向剑冢！
“轰！”
冢身符文明灭，一道裂缝蔓延而上。战戈则在劈砍后彻底崩碎，一缕青铜色的兵魂飘出，融入云澈右臂。被戈锋撕裂的伤口瞬间愈合，皮肤下浮现出青铜甲纹！
“成了！”龙武尊大笑，“以彼之执，破彼之刃！继续！”
云澈精神大振。“通幽”境全力展开，主动迎向第八柄刑兵——一柄蛇形软剑：
江南水榭，剑客的软剑被仇家重刀斩断。仇家嗤笑：“花架子，也配叫剑？”
“花架子……也配叫剑！”云澈在软剑缠颈时厉喝！
软剑哀鸣，剑身寸断！一缕银色兵魂融入左腿……
第九柄、第十柄……当第四十九柄刑兵——一柄门栓粗的狼牙棒带着千军崩阵的幻象砸下时，云澈的吼声压过棒风：
“守不住！城早被屠了！”
狼牙棒在空中僵住，棒头铁刺簌簌掉落。棒身浮现一张模糊的悲怆人脸，化作赤红星芒撞入云澈心口！
“轰——！”
逆鳞骨处的青龙鉴碎片突然燃烧！赤红星芒被强行吞噬，云澈背后浮现一头肋生双翼的插翅虎虚影！
“白虎兵魄！”龙武尊狂喜，“快！趁兵魄加身，取枪尾！”
云澈纵身跃上剑冢。右手抓向枪尾的刹那——
“嗤啦！”
冢顶所有兵器残骸暴起，凝成一柄百丈长的煞气巨刃，朝着他后颈劈落！这一击的威势远超之前所有刑兵总和，锁死了全部闪避空间！
兵冢最后一道考验：断头台！
苏婵在燃烧。
不是火焰，是更残酷的霜火——极寒的冰焰从她每一寸经脉里钻出，体表覆盖的玄武战甲正被烧出蛛网般的焦痕。冰凰道种与玄武碎片的排斥，在远离云澈后达到顶峰。
她跋涉在荒原上，身后是一条冻结的荆棘之路。每一步踏出，地面都绽开冰莲，莲心却跳跃着幽蓝的火苗。武院地牢的追兵早已变成路边冰雕，连惨叫都被冻在喉间。
“哥哥……”
她右眼的冰蓝正在褪去，逐渐染上玄武的褐金。左臂的皮肤寸寸皲裂，露出下方不断增生的暗蓝骨甲——这是肉身崩溃的前兆。
突然，心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云澈遇险的感应！
方向……西北！
苏婵猛地抬头，褐金左眼穿透千里云雾，“看”见了白虎凶煞渊中那柄斩向云澈的煞气巨刃！
没有犹豫。
她并指如刀，刺入自己心口。
一滴缠绕着冰焰的心头精血被剜出，悬浮在指尖。精血核心，是沉浮的玄武龟甲虚影。
“以吾道基……唤汝真名……”
精血燃烧！
千里之外，白虎凶煞渊。
即将劈中云澈的煞气巨刃，突然被凭空出现的冰蓝火焰包裹！火焰中浮现出清晰的玄武纹章，巨刃发出刺耳的金属悲鸣，斩落的速度骤减三成！
“婵儿？！”云澈心脏剧缩。
这熟悉的冰寒……是苏婵在自毁道基为他争取时间！
背后插翅虎虚影咆哮，云澈的右手不顾一切抓向枪尾——
“给我……起！”
“锵——！！！”
青铜枪尾脱离剑冢。渊底所有兵器残骸齐齐崩碎，化作洪流冲向云澈！
而苏婵在精血燃尽的刹那，褐金左眼彻底固化。她望着西北方，缓缓倒下。
最后一缕冰焰在风中熄灭，化作冰晶手链，锁住了她蔓延的骨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