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星海的寒风似乎比往日更加刺骨,卷动着破碎的星辰尘埃,撞击在云渺宫冰冷的银灰色外壁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云舒尘独坐于寒玉静室之中,面前一方由万年寒玉髓雕琢而成的案几上,静静躺着一枚流转着紫金帝气的玉简。
这是天帝玄昊以秘法跨越虚空,直接送至她手中的亲笔信函。
她刚刚处理完防务,调息片刻,便收到了这枚玉简。天帝的信,极少如此郑重其事地单独传给她。一丝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头。
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点向玉简。紫金光芒亮起,天帝威严而低沉的声音,伴随着神念烙印,直接在她识海中响起,清晰得如同在耳边低语:
“舒尘师妹,见字如晤。陨星海一役,你与宸儿力挽狂澜,护我天界屏障,功勋卓着,朕心甚慰。宸儿归来,气度更胜往昔,锋芒内蕴,隐有帝王之姿,朕观之,老怀大畅,亦深感后继有人。”
开篇的肯定与欣慰,并未让云舒尘放松,反而让她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她知道,重点在后面。
果然,天帝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沉而复杂:
“然,帝王之路,非仅凭勇力与决断。宸儿已至婚配之龄,身为储君,立太子妃以正名分、安宗室、联四方,已成当务之急。朕近日正为其遴选合适人选,诸方淑媛,品貌家世皆需考量,务求贤良淑德,堪为未来天后之表率。”
立太子妃!未来天后!
这几个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入云舒尘的心脏!让她瞬间呼吸一窒,脸色煞白!握着玉简的指尖冰冷刺骨。
天帝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种推心置腹、却又字字诛心的沉重:
“师妹,你乃天族柱石,与宸儿情谊深厚,当知朕之苦心。朕……当年亦曾意气风发,欲效仿上古圣皇,一生一世一双人。玥儿亦是我此生挚爱。然,登临帝位,方知身不由己。天族血脉传承之重,各方势力平衡之艰,非一己私情所能左右。广立后妃,非朕所愿,实乃……帝王之枷锁,天帝之宿命。”
“宸儿,他注定要走上这条路。他将是未来的天帝,统御九天十界,肩负着比我更重的责任与期望。他需要强大的后族支持,需要延绵子嗣以固国本。他的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人。此乃天道,亦是人伦。”
天帝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刻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朕知你待宸儿之心,非同一般。然,大义当前,私情需让。宸儿所修无情道,本已断绝情爱之念,此于帝王之道,或有裨益,亦有其隐患。立太子妃,亦是助其稳固道心,明确责任,斩断……不必要的牵绊。”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云舒尘早已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不必要的牵绊……
原来,在师兄眼中,她对玄宸的感情,都只是玄宸帝王之路上“不必要的牵绊”!是需要被“斩断”的存在!
玉简的光芒黯淡下去,天帝的声音消失了。静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云舒尘自己狂乱的心跳和压抑到极致的喘息声。
她僵坐在那里,如同一尊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气的玉像。手中的玉简“哐当”一声掉落在寒玉案几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回响。
天帝的话,像最残酷的审判,将她内心深处那一点点因玄宸归来而重新燃起的、卑微的希望之火,彻底浇灭!
玄宸要立太子妃了……
他身边会有别的女人,一个名正言顺、身份尊贵的太子妃,未来的天后……
他们会举案齐眉,会生儿育女,会接受万仙朝拜……
而自己呢?
她是谁?是他的师叔,是他的长辈,是镇守边疆、满手血腥的战神!更是他“无情道”上需要斩断的“牵绊”!
一个见不得光的、被帝王责任所不容的……存在。
巨大的痛苦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比当年失去大羿时更甚!因为这一次,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心之所向,被冰冷的现实和所谓的“责任”生生夺走!而且,夺走他的,正是她一直以来视为兄长和君主的师兄!是用最温和也最残忍的方式,提醒她认清自己的位置!
云舒尘痛苦皱眉,双手紧紧捂住小腹。那里,一个微弱的生命正在悄然孕育,是她与玄宸血脉相连的证明,也是此刻她唯一能抓住的、与他之间的联系。然而,这个孩子,或者……根本不被期待和允许存在。
“他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人……”
天帝的这句话,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她能接受吗?
接受玄宸身边站着另一个光彩照人的女子,接受他给予别人名分、宠爱,甚至……子嗣?
接受自己只能远远地看着,守着这片冰冷的陨星海,守着这份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和这个可能永远得不到承认的孩子?
仅仅是想象一下那样的画面,想象玄宸温柔地对待另一个女子,想象他抱着别的女人所生的孩子……云舒尘就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碾碎!痛得无法呼吸!一股强烈的嫉妒、不甘和绝望,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
不!绝不!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疯狂呐喊!
宸儿是她的!是她倾注了所有隐忍爱意的男人!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她无法忍受他的身边有别人!无法忍受他属于别的女人!更无法忍受她的孩子永远得不到父亲的承认!
可是……
另一个冰冷的声音随即响起,那是属于天族战神、属于陨星海守护者的责任之声。
玄宸是天帝,是未来的三界至尊。他的责任重于泰山。儿女私情,在帝王霸业面前,何其渺小?自己若执意纠缠,不仅会毁了他的道心,阻碍他的帝路,更会让整个天族陷入动荡,让这好不容易稳固的陨星海防线再生变数!自己……真的能承受得起这万劫不复的后果吗?真的能自私地将他拖入这万世唾骂的深渊吗?
责任……私情……
守护……占有……
成全……毁灭……
两种截然相反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激烈厮杀,如同两股狂暴的飓风,将她的灵魂撕扯得支离破碎。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无声地浸湿了她苍白的脸颊和冰冷的寒玉案几。
她想起玄宸在寒玉髓台旁为她擦拭泪痕时,那生涩却无比珍重的动作……
想起他站在泣血之墙前,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增派天罡军的支出,从我份额扣除”时的担当……
想起他离开时,那深深的一瞥中蕴含的复杂情愫……
想起他在破界梭关闭前,最后回望时,眼中那清晰的不舍……
这些画面,此刻都成了最甜蜜也最痛苦的毒药。
“宸儿……” 她哽咽着,低低呼唤着这个刻入骨髓的名字,声音破碎不堪,“我该怎么办……我……我无法承受没有你的日子……一天也无法承受……”
她无法想象失去他之后,这漫长无尽的仙途该如何度过。陨星海的寒风将更加刺骨,云渺宫的孤寂将深入骨髓。她将再次变回那尊没有灵魂的冰雕,守着永恒的回忆和悔恨,直至道消身殒。
可是,若强求……她带给他的,或许只有灾难和毁灭。
天人交战,肝肠寸断。
云舒尘在冰冷的寒玉静室中,如同受伤濒死的困兽,承受着情劫最残酷的凌迟。一边是蚀骨的占有欲和对失去的极致恐惧,一边是沉重的责任感和对玄宸未来的深切忧虑。
天帝这封看似温和、实则诛心的信,如同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她心中那名为“独占”与“恐惧”的潘多拉魔盒。她站在了命运最残酷的十字路口,无论选择哪条路,似乎都通向无边的痛苦深渊。
而她的挣扎与抉择,必将成为未来那场席卷九天十界的修罗风暴中,最不可预测也最猛烈的飓风眼。她腹中的孩子,她无法割舍的爱恋,以及她身为战神的骄傲与责任,都将在命运的熔炉中,经受最终的淬炼与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