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阵的光芒散去,包裹周身的空间撕扯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沉重而浑浊的气息。
玄宸踉跄一步,稳住身形。脚下是坚实的土地,不再是云渺宫冰冷的金属或陨星海虚浮的星辰碎片。他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传送带来的眩晕,却猛地被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那是一种混杂着腐烂、排泄物、劣质草药焚烧以及……浓重死亡的味道。腐朽、绝望、如同附骨之蛆般缠绕在空气中每一个分子里。
他睁开因传送而微眩的眼,眼前所见,瞬间冻结了他血液中最后一丝来自云渺宫的冰冷清冽,将他拖入了真实而残酷的红尘炼狱!
这里似乎是一座城镇的边缘,或者说,是曾经城镇的边缘。残破的土墙倾颓大半,焦黑的梁木斜插在废墟中,无声诉说着可能的战火或灾难。道路泥泞不堪,混杂着可疑的污秽。更触目惊心的是人。
到处都是人,却又不像活人。
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人们如同行尸走肉般蜷缩在断壁残垣下、肮脏的泥地里。他们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眼神空洞麻木,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只剩下被饥饿和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躯壳。许多人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可怖的脓疮和暗红色的斑点,散发着恶臭。咳嗽声、痛苦的呻吟声、婴儿微弱的啼哭声……交织成一片绝望的悲鸣,如同地狱的挽歌。
一具用破草席草草包裹的尸体被两个同样虚弱不堪的男人拖拽着,扔进不远处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冲天恶臭的土坑里。坑中早已堆积了数十具形态各异的尸骸,蝇虫嗡嗡飞舞,秃鹫在低空盘旋,发出贪婪的嘶鸣。而坑边,还有更多奄奄一息的人,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深坑,仿佛在等待自己最终的归宿。
“瘟疫……还有饥荒……”玄宸喃喃自语,淡紫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他在天阙,听闻过人间疾苦,在玉简中,也见过关于灾祸的描述。但文字和听闻,远不及亲眼目睹这炼狱般的场景所带来的冲击力万分之一!
这就是人间?这就是他父皇治下、他未来将要统御的九天十界之一?如此惨烈!如此绝望!
一阵压抑的哭声吸引了玄宸的注意。不远处,一个蓬头垢面、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妇人,紧紧抱着一个同样瘦小、气息微弱的婴孩,跪在一个穿着破旧道袍、却同样面有菜色的老道士面前,不住地磕头:
“道长!求求您!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的孩子!他还有气!求您给口米汤!一口就好!我愿当牛做马报答您!”妇人额头磕在泥地里,发出沉闷的声响,沾满了污秽。
老道士面露悲悯,却又无能为力地摇头,指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药箱和同样干瘪的米袋:“善信……贫道……贫道也三天粒米未进了……这镇上的大户……早就跑光了……剩下的……连树皮草根都快啃光了……瘟疫横行,药材更是……”
妇人眼中最后一点光亮熄灭了,她绝望地瘫软在地,紧紧抱着怀中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孩子,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哀嚎。
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了玄宸的心脏!
他下意识地摸向云舒尘给他的储物戒指。神念探入,里面空间不小,堆放着一些散发着灵光的丹药、符箓、几件护身法器,以及……一小堆码放整齐、金光闪闪的凡人货币——金锭。
这些金锭,在修士眼中如同粪土,在此刻的灾民眼中,却是能救命的仙丹!
玄宸几乎没有犹豫,心念一动,一枚拳头大小、沉甸甸的金锭便出现在他手中。他快步走到那绝望的妇人和老道士面前,将金锭塞到老道士手中。
“道长,拿着,换些粮食和药材。”他的声音因眼前的景象而微微发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老道士看着手中那枚在昏暗光线下依旧璀璨夺目的金锭,浑浊的老眼猛地瞪圆,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捧着烧红的烙铁!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衣着虽然素净却难掩尊贵气质的年轻人。
“这……这……公子!使不得!这太贵重了!老道……”老道士激动得语无伦次。
“救人要紧!”玄宸打断他,目光扫过地上气息奄奄的婴孩和绝望的妇人,“快去吧!能救多少是多少!”
“谢公子!谢公子大恩大德!”老道士如梦初醒,紧紧攥住金锭,如同攥住了救命稻草,转身就要踉跄着跑向记忆中可能还有商贩的方向。
“等等!”玄宸叫住他,又取出几枚金锭,“多换些,分给最需要的人。”
老道士看着手中又多出的几枚金锭,激动得老泪纵横,对着玄宸深深一揖:“公子仁心!老道代全镇苦命人,叩谢公子活命之恩!”说罢,他不再耽搁,用尽全身力气向远处跑去,仿佛年轻了十岁。
那绝望的妇人此刻也反应过来,对着玄宸不住地磕头,泣不成声:“谢谢恩公!谢谢恩公!您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
玄宸看着妇人怀中那个依旧气若游丝的孩子,眉头紧锁。他蹲下身,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精纯无比的温润木系灵力(天族皇血自带的生命气息),轻轻点向婴孩的眉心。
微不可察的绿芒一闪而没。婴孩原本灰败的脸色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红润,微弱的呼吸也稍稍平稳了一些。
妇人感受到孩子细微的变化,惊喜交加,哭得更加厉害,只是这次是喜极而泣。
玄宸站起身,看着周围因刚才一幕而渐渐围拢过来、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卑微希冀的灾民们。那一双双麻木绝望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他,如同溺水者看到了唯一的浮木。
他心中那点因云舒尘和婚约而产生的个人情伤,在这铺天盖地的、真实的苦难面前,瞬间被冲击得支离破碎,显得如此渺小而可笑。
他算什么天族太子?他的父皇统御九天十界,可他的子民却在人间的角落承受着如此炼狱般的煎熬!瘟疫、饥荒、死亡……这些他曾经只在奏报中见过的字眼,此刻化作了活生生的、血淋淋的现实,冲击着他的感官和灵魂!
一股深沉的悲悯和强烈的无力感交织着涌上心头。他能救眼前这一个孩子,能救这一个妇人,甚至能救这个小镇的部分人(用那些金锭)。但放眼望去,这满目疮痍的人间,又有多少这样的城镇?多少这样的灾民?他这点力量,杯水车薪!
他储物戒中的金锭和丹药,在如此浩劫面前,又能支撑多久?
玄宸站在泥泞与绝望的中心,银发在带着腐臭气息的风中微微拂动,素白的衣摆沾染了尘土。淡紫色的眼眸扫过一张张绝望而希冀的脸,扫过堆积尸骸的深坑,扫过这片被瘟疫和饥荒肆虐的土地。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责任感和一种近乎窒息的悲悯,如同冰冷的枷锁,牢牢地套在了他的心上。
红尘炼狱,方见众生皆苦。
个人的情劫,在此刻的苍生悲鸣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死亡气息的空气,眼神中的迷茫和冰冷被一种沉甸甸的、名为“责任”的火焰所取代。
“道长,”他叫住那个正要去换粮的老道士,声音沉稳而清晰,“告诉我,此地瘟疫因何而起?饥荒又因何如此严重?附近……可还有能主事之人?”
他的“情劫”,或许,将从拯救这片苦难的土地开始。而在这片绝望的废墟上,一个属于人间女帝凤倾歌的传奇,正悄然等待着与他交汇的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