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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稷阳城外的风带着寒意。
天穹低垂,厚云层层叠叠,仿佛压在城头。
这一夜,宫中无鼓,无钟,无笛。
只有长街两侧的油灯,一盏盏燃着,风一吹,就微微颤动,像千百颗心在等待终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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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凡身披旧玄袍,未着帝冠。
他一人登上天烬台。
那是稷阳最古老的高台,传说昔年“火种初启”,即在此燃起。
台上铺着红土,遍布裂痕,仿佛大地的旧伤。
四方立着十二根黑铜柱,柱上缠绕的铜链早已锈蚀,却依旧坚固。
风过时,铁链摩擦,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远古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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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凡抬头,望向夜空。
云幕深处,一点微光缓缓透出——那是极远处的星。
他喃喃:“火起于星,终归于心。”
手中握着的,是那枚“火德铜印”。
那印被他一生握着,也被鲜血与灰烬浸透。
如今,他要将它封入地下。
——
山风渐烈,衣袂猎猎作响。
下方阶道,太子宁昭率群臣跪列。
群臣皆披素衣,不语,只以额触地。
那一刻,风声中似有万民呼息,远远连成一片。
——
宁凡开口,声音沉而稳:“昔我以火立国,焚尽旧祸,然火无常德,若不封,则祸永随。”
“今日以我身为印,以天为盖,以地为炉,将此火藏于心下,传之后世,但取其光,不取其烈。”
“此为——封心仪。”
——
话音落,天际忽有雷声滚动。
云层翻卷,闪电如蛇,照亮整个天烬台。
宁昭下意识抬头,却被那刺目的光逼得眯眼。
他看见父皇立于风中,衣袂翻飞,周身被火光与雷电交织,像一尊从烈焰中走出的神只。
——
宁凡缓缓伸手,将铜印放入台心凹槽。
那凹槽深不见底,仿佛直通地脉。
铜印落下之时,地面微微震颤。
一缕火光自印中逸出,蜿蜒如蛇,沿着裂缝爬行。
顷刻间,十二铜柱同时亮起火纹。
火纹交织,汇聚于宁凡脚下。
他站在火纹中央,闭上眼,轻声道:
“天火既尽,人心自燃。”
——
风骤起,尘土飞扬。
宁凡的发丝散乱,衣袖猎猎。
他双手合印,体内的气息缓缓散开。
那一瞬,宁昭忽觉天与地之间,有某种力量在被抽离。
空气凝重,呼吸都变得艰难。
太子再抬头,只见父皇身影渐被火光包裹。
那火非凡火,色微青,似魂之焰。
——
宁凡喃喃:“凡火焚身,真火炼心。”
“我以心为炉,以身为薪,封此火德。”
火焰猛然燃起,将他整个人吞没。
宁昭心口一紧,忍不住踏前一步,却被群臣死死按住。
“太子殿下,不可扰仪!”
宁昭咬牙,眼中泪光涌动。
——
火光直冲云霄。
云层被照亮,宛若昼明。
雷声轰鸣,风卷山林。
那一刻,稷阳城中万户灯火同时摇曳,油灯火苗全向天烬台偏斜,似被某种力量牵引。
宫中女官惊呼:“天心动了!”
——
宁凡的声音透过风火而出,低沉如誓:
“我宁凡,以血为戒,以心为印,以身归火,愿天下久息,愿人心自明!”
火焰之中,一道血光骤然涌起,随即化作万缕微尘,被风卷散。
铜印沉入地底,火纹一点点熄灭。
风停。
天地寂静。
——
良久,只剩风掠过焦土的低吟。
太子缓缓起身,步上石阶。
火痕尚温,他跪在铜印沉没之处,指尖触地。
地心微热,如有余息在脉动。
宁昭闭上眼,喃喃:“父皇,火已封。儿臣,记得。”
——
他起身之时,风再起。
却是温的。
天穹裂隙中,云散星出。
一颗星极亮,正照在天烬台上。
宁昭抬头,仿佛看见那火星之中,有一缕熟悉的光,轻轻燃动。
他微笑,轻声道:“火不灭,心不灭。”
——
自此,宁凡之名,止于《火德封心》仪。
天下再无烈火之乱。
稷阳自次年起,改年号为“承心”。
宫墙外,百姓点起微灯,不为祭帝,只为照夜。
有人说,那一夜的风中,有人影行过,白发如雪,向山去。
也有人说,那是火种化形,归入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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