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了漫长的寻找冬冬之旅。
我给自己定了一年的时间,利用大四这一年,除了正常要完成的学业,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寻找冬冬。
我把初中同学的名字一个个列出来,逐一打听,按照他们提供的信息,经常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我坐上夜行的列车,在黑暗中穿越山野、村庄、河流,一切那样安静,远近都有“渔火三两点”似的灯光。
风驰电掣的列车,飞速变换的风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火车上那些不眠的夜晚,凭窗而坐,看铁轨旁一盏盏路灯,闪着紫蓝色的光芒,倏忽而逝。
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以为天亮了,却是晨夜三点,是月亮的光线——窗外一轮满月。
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下,我下车对着那轮满月抽烟,烟雾绕饶中,对冬冬的许多记忆幽灵般地复活了。
我想起,我们第一次接吻,他哈着气要我咬他嘴里的糖果,我咬着咬着就亲到他了。我想起,我们第一次亲吻。他坚定且不得法的动作,让我既害怕,又充满期待。我想起,每次我说你养我呀,他都会露出骄傲且兴奋的表情,好像我已经成了他的妻子,他的爱人,他要一辈子负责的那个人。
我像一朵自由行走的花,愈行愈远愈无声愈无助。
我去过广东、浙江、福建,他的老家龙坪我后来又单独去过一次。
每次去一个地方,那一路我都会想象出站后,能看到冬冬迎接我的身影,他向我飞奔而来,拥抱我,然后牵着我的手,并肩走出站。
有一次,我在出站口站了一个小时,打量这个陌生还繁华的城市,寒风刮过我的脸,皮肤有如毛刺扎过的感觉。
事实上,我只要把行李往里面拖一拖,就不必这样吹风。但我似乎双脚凝成石柱,一动也不想动。我只是面向着站外,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灰白色的天空,相信下一秒冬冬就会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我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看大海,第一次喝椰汁。
可是,没有了冬冬,坐飞机又怎么样?看大海又怎么样?喝椰汁又怎么样?
我迷上了抽烟。
每次抵达异乡,我寄身小旅馆昏暗的小房间,陈旧的木地板散发出潮霉的气味,床单上有淡淡泛黄的印渍,我就开始抽烟,午后的光线中,烟灰渐渐变长。我似乎能很强烈地感觉到冬冬就在我身边,很多时候,甚至是一直,他都在身边某个地方,像影子一样盯着我,但我就是看不到他。
有一次,住宿的小旅馆蚊子太多,我坐在床沿,一边拍打着身上的蚊子,一边抽着烟,一直拍打到天亮也没睡着。
还有一次,我在寻找的旅途中,去了旅店旁边的电影院看《廊桥遗梦》,看到女主人公弗朗西斯卡用放大镜在寻找多年前的偶遇情人金凯,他正在沙漠中孤独地旅行。看到那里,我的眼泪奔涌而出,我侧身擦眼泪的时候,我发现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泪珠。
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一个人,背着包,走走停停,不停打听。我穿梭在繁华或落败的角落,如果碰到过马路的小女孩茫然不知所措,我会伸出一只手说,“来,我带你过去。”
我走过许多地方的路,淋过很多次的雨,抽过很多种类的烟,碰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每当我精疲力尽,想放弃时,一想起冬冬,我泛泛起无穷的动力,但所有的寻找一无所获。
冬冬杳无踪迹。
我知道我可能再也找不到我的冬冬,只是因为心里始终放不下,所以即便结局一遍遍重蹈覆辙,也仍然愿意一次次去尝试。
我经常会看到前面走的一个人很像冬冬,背影像、头形像、走路的样子像。大跑几步追上去,喊道:冬冬。那人回过头来,不是冬冬。
后来,类似的事发生过很多次,从这个地方到那个地方,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是冬冬。
我就想,找不到了,我的冬冬再也找不到了。
大四这年,我和丁群接触不算多。相同的日月,不同的生活,我在找冬冬,丁群在和孟莉谈恋爱。我们各自在各自的生活城池做着自己的主人。
丁群说,“每次你失踪了,找不到你的时候,我一天能抽一包烟。”
丁群知道我跟王雪婷分手了,他也知道我经常无缘无故失踪,但他不知道我失踪是为了寻找冬冬,他以为我失踪是为了躲他。他说他理解我,也不劝我。他只希望我失踪的时候告诉他,他想送我去失踪。
说起来很奇怪,每次我离开丁群远行时,天都会下雨,丁群说是因为他不开心,老天爷都想阻止我离开。
有一次,我真让他送,我说我要失踪了,你送我去车站吧。
他真送了。
我们撑一把伞,一路慢慢地走,也不问我去哪,去干什么。但他会露骨地表达他在语言上的我行我素,丁群说,早点回来给我治病。他这么说,是因为有一次我失踪时间比较长,他说这么久没见,想我了,都想出病了,他希望我能早点回来治他的病。
还有一次失踪前,他请我吃饭,在江楼饯别。不过是些素馔薄酒,我们坐在窗畔,望着浩荡江水,说着闲闲别话。虽然,都已经历了无数次小别离,但还是不免怅然。丁群举杯说,这一别,又不知何时回来。我也举起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这是春天了,南方的春天,格外像春天,充满希望的季节。窗外的江边铺满了碧草,无尽延展着,如绿烟,绿雾,绿梦。丁群看见我日渐瘦削的模样,禁不止叹息。丁群说,我也不劝你了,自己多保重吧。
在我经常失踪的这一年,丁群和孟莉分分合合,他也在分分合合中,出版了一本诗集,还熬出了半部长篇小说,从文人到作家,他只有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