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闻溪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林泳思有些颤抖的怒吼和兵甲们杂乱的脚步声。她想开口说自己没事,喉咙里却像堵了团棉花,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失血太多带来的眩晕,终于让她撑不住晕了过去,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想的事只有一个:这帮人可千万别太热心地帮她换掉脏衣裤才好啊!
想着想着,她终于抵挡不住浓重的睡意,眼皮一沉,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李闻溪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草药香。她费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间茅草屋的尖顶,耳边传来窗外隐约的鸟鸣声。
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稍微一动,腿上便传来一阵牵扯般的疼痛。
她觉得身上的衣物比之前粗糙了不少,下意识地低头,才发现身上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麻布中衣,裹在胸口的棉布被拿掉了,沾满血迹的裤子自然也一同被换掉了。
回想起自己在晕厥之前内心的种种忧虑和不安,如今那些令人不安的预感竟然全部变成了现实,这让她不禁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与悲哀,脸上缓缓地浮现出一抹充满无奈的苦笑。
眼下,她依然处于失血的状态之中,身体虚弱得连站稳都困难,更别提奔跑逃命了。
既然如此,与其做无谓的挣扎,倒不如乖乖地束手就擒。毕竟大家曾经是同僚一场,她心中还存有一丝侥幸,希望林泳思能够念及往日的情分,给她一个痛快的了结。
她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自己的身份曝光时的各种场景,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危机四伏、到处都是熟人的淮安,她一直小心翼翼,最终都能安然无事。
反而是在这次外出公干的时候,来到这荒郊野岭、人迹罕至的地方,阴差阳错地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命运的捉弄真是让人难以预料,也让她深刻体会到了世事的无常和讽刺。
如果当时林泳思推开她时,她没反应那么快便好了,为什么一定要不管不顾地回去救他呢?他中箭死了,是那些不知从何处蹦出来的黑衣人偷袭的结果,与自己何干?
她本可以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的,现在倒好,林泳思无事,自己反而惹了一身的麻烦。
她慢慢闭上眼睛,心里想的却是,如果真的让她还有一次机会,回到受伤之前,再给她重新选择的机会,她会怎么做?
她知道,她依然会毫不犹豫地再次去救林泳思。
这个男人,于她有知遇之恩,回护之意,帮扶之情,提携之义,甚至到了生死关头,他也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救她,而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李闻溪从来都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她一个根正苗红、生在国旗下,长在春风里的五好青年,人命对她来说,很重要。
就像之前赵嬷嬷之事,按照古人的标准,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她在那个元宵夜碰到赵嬷嬷之际,就应该痛下杀手,以绝后患。
方士祺原本是想这么做的,甚至提醒过她不止一次,不能留着这么大的隐患,但她下不去手。
如果她的生命必须建立在践踏别人的生命的基础上,那这样的人生,不要也罢,她已经生存了三世了,说她圣母也罢,愚蠢也罢,内心的那点坚持,才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如果变成个弑杀成性的人,她还是她吗?心软并不是罪过,只证明她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思及此,她心情出奇地平静,脚上的泡都是一步步走出来的,事到如今,她再后悔也是无用。
反正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一死而已。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态放平。她不知道林泳思会如何处置自己,也不知道那些兵甲是否在屋外看守着自己。
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养好身体。只有身体恢复了力气,才有机会去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她侧过头,看向窗外,阳光透过茅草屋顶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鸟鸣声似乎也变得清晰了些,让这简陋的茅草屋多了一丝生机。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有些嘈杂,可以很清晰地判断出来,来人人数不少。
她心下一沉:来了。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茅草屋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被推开,几道身影逆光站在门口,看不清面容。
为首一人身形挺拔,身上穿着玄色劲装,腰间配着长剑,居然是宋临川。他身后跟着四个手持长矛的兵甲,个个神情肃穆,目光警惕地落在床榻上的李闻溪身上。
宋临川迈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中居然透出了几丝关怀之意:“感觉怎么样?”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李闻溪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迎上他的目光,心里很是不解,怎么来人会是他?他们之间很熟吗?熟到要来互相探病的程度?
她与宋临川的交集寥寥无几,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此刻见他这般关心的姿态,李闻溪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甚至隐隐生出一丝戒备。
毕竟,在这荒郊野岭,身份已然暴露的她,实在想不出宋临川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更猜不透他这番看似关切背后的真实意图。
是受了林泳思的嘱托前来查看?还是另有其他目的?无数个疑问在她脑海中盘旋,让她原本稍稍平复的心又提了起来。
“劳宋大人拔冗前来,是下官的不是。下官并无大碍。”她勉强挤出个笑容,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如此甚好。咱们现在行程已然落后,你若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回到车上,启程前行吧。”宋临川笑着说。
李闻溪没想到他居然是来催她走的,倒在情理之中。
可问题是,她只是送亲队伍里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把她放在此地养伤,亦不会影响大局,送亲嘛,新娘子去了就好,其余人等不过是个添头。
为什么宋临川那意思,还是非得自己去不可呢?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