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妻捏着针,针尖在布上扎出细孔,烛火晃得锦纹影子在墙上动。
\"等馆建好了,\"她对着布上的蝶纹低语,指尖碰了碰没绣完的翅尖。
\"这书就住进去。我侄女来了,也能照着描——不用再对着云瞎绣。\"
她忽然笑出声,针在布上顿了顿。
\"上次绣那没翅的虫,娃指着笑'婶子绣的是爬爬虫',笑了我半个月。\"
\"这回有书照着,保准让蝶子翅膀张得比蝴蝶还大。\"
建章宫舆图阁的铜灯晃了晃,刘妧踩着锦缎踏凳,指尖点着图上\"建章宫旁\"的朱线,线边的宫门标识被指腹蹭得发亮。
\"建章宫近禁苑,防火是好,\"她转头看向陈阿娇,声音里带点无奈。
\"可百姓要绕三道宫门,怕不是要把腿走断?\"
陈阿娇转着罗盘,针尾的《周易》残片扫过图上的西市,\"啪\"地打在纸页上。
\"你当西市就好?\"她把罗盘往案上一放,瓷盘磕出脆响。
\"上次桑小娥进来看农书,等门等了一个时辰,回来桑都蔫了,蚕饿得直啃筐。\"刘妧的指尖重重按在\"三道门\"上,\"这门坎,比禁苑的墙还高。\"
陈阿娇举着罗盘起身,针尾残片晃悠悠扫过西市的标注,带起点风。
\"西市旁热闹,\"她指着青线标,语气里带点不服气。
\"可市声吵得慌!书生看书要静心,总不能听着胡商喊价背书吧?\"
她忽然提高嗓门,像在学当初的先生。
\"上次我听个先生讲《论语》,卖骆驼的三番五次插嘴,先生摔了书骂:'还不如去马厩讲,骆驼都比你们懂规矩!'\"
刘妧挑眉:\"那西市的算学馆,先生没说啥?\"
\"咋没说?\"陈阿娇把罗盘往案上一磕,\"说'商队的吆喝声比算筹响,算出来的数都带铜臭味'。\"
卫子夫展开《长安水脉图》,图上的王渠像条蓝带子,绕着太学西侧弯了弯。她用指甲顺着渠线划,水痕在纸上洇出浅印。
\"太学西侧有王渠,\"她把图往刘妧面前推了推,指尖点着渠边的桑林。
\"引渠绕阁做'护书河',既能防火,百姓从太学门进来,顺路得很。\"
\"昨儿桑小娥来,说农妇们采桑路过,能进去翻两页《蚕经》,\"她笑了笑,\"不用特意跑趟子,误了喂蚕——她还说,有个老妇惦记着看'蚕上簇的法子',念叨好几天了。\"
刘妧指尖顿在渠边的\"地基\"二字上,指甲戳得纸页发皱。
\"水脉好,\"她抬眼看向卫子夫,眉尖拧着。
\"可地基软不软?别书阁还没建好,先陷进泥里。\"
她从案角翻出张皱巴巴的纸,往图旁一铺,是芍陂粮仓的报单。
\"去年芍陂的粮仓陷了半尺,就是没查地基,囤的稻种都发了芽。\"她指着报单上的红圈,\"老农捶着墙哭:'好好的稻子,成了草芽子!'书要是泡了水,比这还心疼。\"
长安街头的茶肆壁报前,人挤得肩碰肩。王老实蹲在地上,算筹在壁报前的泥地上划来划去,像在算田亩。
\"去太学近,采完桑能顺道进去看《蚕箔编法》,\"他忽然拍大腿,算筹\"当啷\"掉在地上,滚到阿月脚边。
阿月抬脚把算筹往他面前勾了勾,踢起点泥。
\"西市虽近,可我挑担米路过,万一撞了看书的书生,赔得起书?\"王老实捡起算筹,往地上画了本歪歪扭扭的书。
\"上次阿月的《织锦谱》被撞掉页,她抱着书哭,说'比丢了梭子还疼',眼泪把书都打湿了。\"
阿月扒开人群,胳膊肘撞了撞旁边的桑小娥,指着壁报上的\"护书河\"图,图上的竹篾坝画得像条扭扭蛇。
\"这河得用咱们的'竹篾坝',\"她拽着桑小娥的袖子,声音压过周围的吵嚷。
\"能防淹书——去年芍陂的渠溃了,我家的树皮书泡了水,字都化了,像被虫啃过。\"
她攥着拳头往图上的坝子砸了下,指节磕得壁报发颤。
\"竹篾坝挡水,比汉地的土坝灵,水渗不过去,书就不会烂——我阿爹说,竹篾能屈能伸,比硬邦邦的土坝管用。\"
桑小娥摸着图上的桑林,指尖在叶纹上蹭了蹭,沾了点壁报的灰。
\"太学西侧有桑林,\"她转头对阿月笑,声音脆得像掐断桑枝。
\"采桑时能顺路看书,桑叶还能擦书除尘,比布子软和,擦不坏纸。\"
她抬手比划擦书的样子,指尖在空中划了个圈。
\"上次我用桑叶擦《农器谱》,先生凑过来看,说'比他的麂皮擦得还干净',胡子都翘到鼻尖上了。\"
旁边有人笑出声,桑小娥脸一红,赶紧补充:\"真的!先生还说,以后馆里擦书,就用咱的桑叶。\"
科研局的竹案上,三张选址图摊得满满当当,边角被人戳得卷了边。班昭按着《考工记》,锦缎袖口扫过图上的建章宫,带起的风掀得纸角乱颤。
\"经史阁要高九仞,取'天九地十'之意!\"她的嗓门压过窗外的锤声,震得案上的算筹跳了跳。
\"建章宫旁地势高,够得着天——西市旁洼,书阁矮了,像被商队压着,不吉利!\"
鲁直敲着车轴平衡仪,铜轴撞得案上的图发抖,西市那张图的边角\"哗啦\"卷了起来。
\"高有啥用?\"他指着图上的地基标注,语气硬邦邦的,\"西市旁地基软,得用我的'锦藤桩基',一根桩缠三斤锦线,成本比太学西侧高五成!\"
他往案上拍了拍账本,纸页扇出风。
\"去年修西市车坊,光桩基就多花了百两锦币,百姓背地里说'钱都缠桩上了,还不如给娃买块糖'——你当这高九仞的阁,是用云彩堆的?\"
陈阿娇忽然举起块吸水锦,往旁边的水盆里一浸,拎起来时水珠\"滴答\"砸在案上的图上。
\"不管选哪,书架都得用这锦包边,遇潮能吸半斤水,\"她把湿锦往太学图上一放,水渍晕开个圈,像朵发霉的花。
\"可若潮得太狠,吸满了咋办?王渠绕阁,潮气怕比西市还重。\"
她捏着湿锦,指腹绞着锦线,声音发紧。
\"书发霉了,神仙也救不活——我那本《女诫》潮了,字都黏成了团,夜里摸着书皮直掉泪,比丢了珠钗还心疼。\"
卫子夫捡起案角的\"护书河\"剖解图,图上的\"固土草\"三个字用朱笔标得显眼。
\"渠边种固土草,根能锁潮;再在阁基垫三层锦灰,比西市的夯土防潮,\"她把图往陈阿娇面前推,指尖划过\"锦灰\"二字。
\"上次芍陂的粮仓垫了锦灰,霉粮少了三成——书不比粮食金贵?\"
她抬眼看向班昭,语气里带点较真:\"总不能让书生抱着霉书读,读得一身霉味,还说'这是天禄阁的味道'吧?\"
班昭被噎了下,往案上拍了拍《考工记》:\"那也不能让书阁矮得像个地窖!\"
太学西侧的候选址上,风卷着桑叶打旋,叶尖扫过桑小娥手里的经纬测绳,绳上的锦线刻度被吹得直晃。她拽着绳头往后仰,绳绷得像根上了劲的弦。
\"王渠到阁基三丈,\"她的声音被风刮得飘,却透着笃定,\"够宽,能挡火——去年西市染坊走水,三丈外的铺子都没事。\"
她往渠边退了退,绳头\"啪\"地打在地上,惊飞了几只扒土的虫。
\"书怕火,这点错不了。我家的树皮书,上次火星子溅上,烧了个洞,到现在看着那窟窿,还像剜了块肉似的疼。\"
王老实蹲在地上,抓把土搓了搓,土粒从指缝漏下来,落在测绳边,像撒了把碎银。他把土攥成球,往地上一摔,球散成小块,边缘还带着硬粒。
\"这土跟我桑园的土一样,夯三遍就瓷实,\"他拍着地面,掌心沾着土,\"比西市的沙土硬——你看这土块,能砸疼人。\"
他往土里插了根桑枝,枝桠颤了颤,稳稳地立着。
\"去年我在这儿种的桑苗,根扎得深,没倒过——书阁立在这儿,准稳当,比建章宫的石头台还稳,刮台风都吹不动。\"
阿月抱着捆竹篾过来,篾条在怀里晃出轻响,像串没敲的算筹。她往渠边蹲下身,把篾条往土里一插,篾尖扎进半寸深。
\"护书河用这竹篾编坝,\"她摆弄着篾条,让它们在风里轻轻晃,\"比土坝灵,水大了能泄,水小了能挡,不会淹书。\"
她低头瞅着篾条,指尖摸着篾上的竹节,声音软了点。
\"上次我家的树皮书泡了水,字都化了,要是早有这坝,书还能看,我侄女也能照着学绣,不用对着云瞎猜'蝴蝶翅膀该咋画'。\"
刘妧站在桑林边,听着风里飘来的对话,忽然笑了。她捡起根桑枝,枝上还挂着片嫩叶,叶尖的露水颤巍巍的。
\"就这吧,\"她用桑枝在地上画了个方框,框边刻着\"渠、竹坝、锦灰基\",叶尖的露水落在\"渠\"字上,洇出个小圈。
\"百姓的脚,比罗盘准;地里的土,比图纸实。\"
林妻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捧着那块绣了蝶纹的布,布上的蝶翅在阳光下闪着银线的光。她把布往方框旁一铺,蝶纹正对着框子,像只真蝶要落进去。
\"等书阁建好了,\"她抬头看向刘妧,声音轻得像风拂桑叶,\"这蝶子,就能带着书里的字,飞进百姓眼里了——我侄女见了,保准说'婶子绣的是真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