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老盐商将银票往盐筐上一拍,盐粒溅得票面星子似的,银粉字反倒亮得晃眼。“十斤盐!称!”
他嗓门掀得周围竹筐“嗡嗡”响:“今儿这票要是兑不了,我不光掀你这破摊子,还扛着你去府衙——朝廷盖了红印的票,难道不如你这袋生了铜绿的烂钱?”
旁边卖菜的刘婆子踮脚瞅:“张老财,这就是市舶司新出的票?昨儿见李屠户收了张,说能换两斤肉呢!”
盐铁官攥着钱袋的手直抖,指节捏得发白,喉结滚了三滚,才挤出半句话:“这……这纸片子……”
“纸片子?”老盐商弯腰捻起一撮盐,按在票面上,“你看这银粉字!南海珍珠粉调的墨,盐泡了都不花!”
他瞪着盐铁官:“上次你收我的铜钱,有枚缺了角,硬说‘少了一钱’,这票有纹有印,你倒说说,哪处能缺角?”
“就是!”打酒的王二凑过来,“前儿我用这票换了坛米酒,店家数都没数,说‘比铜钱干净’——你这铜钱,摸得油乎乎的,谁知道沾了多少灰?”
盐铁官的钱袋“啪嗒”掉在盐堆里,铜钱滚出来,沾了盐粒,白花花的,倒比他脸色还难看。
他慌忙去捡,老盐商一脚踩住钱袋:“称盐!少磨叽!”
盐铁官咬着牙,终于抄起秤杆,秤砣“哐当”落定:“十斤,不多不少。”
广州港的晨雾裹着咸腥气,波斯商阿罗憾踩着舢板跳上岸,怀里的银票硌得肋条发麻。
“阿罗憾!”税吏老钱举着铜罗盘迎上来,盘里的银粉指针正对着他怀里转,“来得巧!刚验完沈家的票,灵着呢!”
阿罗憾摸出银票,指腹蹭过票角的南海神纹,银粉沾在指尖滑溜溜的:“这玩意儿……小吏再敢克扣?”
老钱把罗盘往票上一凑,指针“嗖”地偏了半圈,在红珊瑚汁印的海浪纹上打颤:“你瞧这印!红珊瑚汁调的,潮天泡了水都不褪色,比你那羊皮袄耐造。”
他瞥了眼阿罗憾:“上次你那锦币,他说‘边磨了’,这票有纹有印,他总不能说‘纹磨了’吧?”
阿罗憾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可不是!上次三斤锦币被他抠了半两,说‘磨掉的是银子’,我都想把他捆了扔海里喂鱼!”
他抖了抖银票:“这票上‘三百斤琉璃’写得明明白白,银粉字蹭都蹭不掉,他还能睁眼说瞎话?”
老钱翻开税单,银粉字亮晃晃的:“税银十两。按纹放行,比通关文牒快多了。”
他扬下巴往远处指:“过会儿阮氏的交趾船到,你瞧他——昨儿还托人捎信,说他婆娘总念叨‘纸能换米?怕不是哄人’,我让他亲自来试试。”
“王掌柜!王掌柜!”交趾商人阮氏举着张银票,跟头趔趄冲进芍陂“锦芯米行”,票角沾着船底的青苔。
他把票往米袋上一拍:“五十斤锦芯米!用这票付!”
米行掌柜王老实刚卷开竹帘,正给佃户发工钱。
交趾迁来的林氏夫妇捏着银票,指腹在“五两”二字上磨得发白,林妻的汉话带着海腥味,往丈夫身后缩了缩:“他这票……跟咱的一样?”
她丈夫还没应声,阮氏已扯开嗓子:“我婆娘总说‘纸能当饭吃?怕不是汉商哄人’!我今儿就用这纸换米,回去塞她嘴里让她瞧瞧!”
他汉话磕磕绊绊,却把票举得老高,市舶司的红印在晨光里亮得很。
王老实舀起米往阮氏的竹筐里倒,“哗哗”的米粒声里,他冲林氏夫妇笑:“放心!这票比交趾的铅钱顶用。”
他指了指阮氏:“阮掌柜从广州港一路换过来,换过三斤海鱼,换过两匹粗布,到我这儿换米,灵着呢!”
林妻攥着银票的手松了松,又赶紧攥紧,指尖都泛白了:“那……俺们这票,能换多少米?”
“五两票,换二十斤上等米。”王老实指了指票上的银粉字,“比扛铅钱省劲多了——你看阮掌柜,空着手来,扛着米走,多轻快。”
他瞥了眼林氏夫妇脚边的布包:“你要是扛铅钱来,怕不得雇个挑夫?”
阮氏扛起米筐就往外跑,边跑边喊:“我这就回去叫婆娘来!让她亲眼看看,汉人的纸真能换米!”
广州港验货棚里,林氏夫妇把铅钱往柜台上推,堆得像小土坡,压得木台“吱呀”响。
林妻盯着老钱手里的罗盘,那指针刚在阿罗憾的票上转得欢,此刻正对着她手里的票颤巍巍的。
“十贯铅钱……能换多少票?”她声音发颤,脚边的铅钱袋还在往下掉渣——那是一路扛来磨的。
老钱扒拉着算珠,珠子撞得“叮当”响:“换八两。去芍陂买桑苗,八两票能多买两株,比扛这铅钱省劲。”
他捏起张银票,对折三次,塞进袖袋:“你看这票,折三折能塞进袖袋,你扛这十贯铅钱,胳膊不得累断?”
阿罗憾在旁边搭话,举着刚盖了印的税单:“上次我用锦币,小吏捏着枚磨了边的,说‘少半两’,气得我想把他扔海里!”
他指腹敲了敲票上的南海神纹:“这票有纹有印,他总不能说‘纹磨了’吧?银粉字蹭都蹭不掉,比你那铅钱上的字结实多了。”
正说着,阮氏拽着他婆娘闯进来,手里举着空竹筐:“你看!我就说能换米!王掌柜还说,这票回交趾能换铅钱,比扛米轻巧多了!”
他婆娘盯着林氏夫妇手里的票,又瞅了瞅老钱柜上的,突然拽过丈夫的手,把怀里的铅钱往柜里推:“俺们也换!换十两的!”
林妻看着这光景,突然把铅钱往柜里又推了推,声音亮了些:“换、换八两……要是真能买桑苗,下次把家里的铅钱全换了!”
老钱拿起一张票,用指甲敲了敲红珊瑚印:“放心!这印是红珊瑚汁调的,潮天泡了水都不褪色,比你那羊皮袄耐造。”
他压低声音:“过海峡遇了海盗都不怕——他们只认金沙银块,看不懂这票,抢去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