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青柠叶与椰奶的甜香,彩釉碗里冬阴功的蒸汽笔直上升,在碰到藤编灯罩时突然散开。
隔壁桌传来一阵脆响,是银勺掉落的声音。温时溪和赵雅婧同时朝他们望去,又前后将视线收了回来。
见温时溪脸红得像汤里泡发的虾,赵雅婧挑了挑眉,忍不住调侃她,“你在想什么呢?”
“我没想!”温时溪立刻嘴硬。
赵雅婧身体往前倾了一点,“男人有没有经验,一肢体接触就暴露了,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
“我不想听!”温时溪突然打断,“对他不感兴趣。”吸管尖狠狠戳进柠檬水底部,冰块哐当乱撞,冰镇的饮料也压不住耳尖愈烧愈红的耳尖。
“行,那就别老想着他了。”赵雅婧低低地笑着,温时溪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
“不过,他现在是锲而不舍!”温时溪脸上写满不可思议,“我昨天刚拒绝他,他今天又来表白。早上再拒绝了一次,他现在又跟个没事人一样发信息。”
温时溪不知道怎么说,就把聊天记录给赵雅婧看,“我说他根本不知道错在哪,他就发来了这个。还说我不喜欢什么他都改。”
赵雅婧看着手机屏幕若有所思。
“死缠烂打”和“积极主动”只在一线之间,本质的区别在于是否尊重对方的边界。
江获屿昨天被拒,今天再表白是死缠烂打。至于他的“改正”属于哪个范畴,还得看是出于“自我成长”还是“道德绑架”,是真心意识到不足,还是认为“我都为你改变这么多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过最重要的还得看温时溪的态度,如果她冷淡回避,那百分之百是死缠烂打;如果她好奇改变后的江获屿是什么样,那就有戏。
赵雅婧从屏幕里抬起头来:“他这一篇里都写了些什么?”
“我回去再看。”温时溪接回手机,“刚才粗略看了一下,太长了。”
赵雅婧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温时溪眯着眼睛,眼里带着审视,“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没有啊~”
-
江获屿的pdF里,罗列了自己的四条错误,以及三条处理方式。
第一条错误是缺乏尊重与同理心。第二条是责任缺失。第三条是诚信问题。第四条是对自身行为认知不足。
他把王颐可视为“过渡对象”,而非平等的人。被温时溪撞见后突然将对方撇下,事后也未给予合理解释,这是一种情感上的伤害。又因为害怕面对尴尬,从心理上选择了逃避,甚至托好友进行道歉。最主要的是对自身感情缺乏认真评估,错把心动当作荷尔蒙作祟。
处理方式是与王颐可坦诚沟通、给予道歉,还有自我反思,避免再对他人造成伤害。
江获屿从康德伦理学到功利主义视角,一一剖析了自己的错误,甚至预设了与王颐可道歉的日期。
篇幅很长,字字谦卑,温时溪足足看了五十分钟。理性到荒唐,荒唐到她很想知道道歉后王颐可是什么反应。
温老师在心里给这份方案打80分,20分扣在字数太多,看得她好累。
临近半夜时,江获屿又发来一份《关于本人对温时溪女士不当言行的反思与整改方案》。
内容很短,只有三句话:即日起停止一切自作聪明的行为,学习正确追人方式,恳求温老师监督。
“神经病。”她低声骂了一句,却把脸更深地埋进被窝里,肩膀可疑地抖动着。在黑暗中笑得像个被传染的“神经病”。
-
书店总像被按下放慢键,收银台旁边的复古时钟,秒针走得似乎比别处迟疑些。温时溪走进书店,带进一阵商场的热闹风,又很快被厚重的油墨味吞没了。
她向来对长篇文字过敏,电子设备里塞满了《酒店管理实务》、《客房标服务标准流程》的文档,个个都带着“已下载3天”的耻辱勋章。指尖在屏幕上划拉两下就眼皮发沉,比安眠药还灵。
赵雅婧让她换纸质书试试,她便趁着今天休息过来书店试试。
经济管理区,她正漫不经心地拨弄一本精装书的腰封,忽然察觉到什么似的,毫无预兆地转过头,就看到江获屿站在那里。
“我不是在跟踪你!”江获屿脱口而出,两个印着品牌LoGo的纸袋尴尬地悬在身侧,“只是来商场买东西,刚好看见你走进来……”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手指下意识抓住黑夹克的拉链,唰地一下拉到顶,方才还随性散漫的轮廓,瞬间绷得板板正正,透着一股“局里局气”的僵硬。
温时溪怔了一下,不自然地别开脸去,随手抓了一本书看着。
江获屿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酒店管理概论》,眉梢微挑,“感兴趣?”
她耳后腾起一片燥热,后颈的碎发突然粘住皮肤,那些私下里偷偷攒下的野心,此刻正透过毛孔蒸腾出来。
有位穿驼色风衣的女人擦过江获屿的后背,他借着力道向前倾了倾,袖口掠过书架时带起一阵香根草的尾调,《酒店市场营销》的书页在他手中翻动,油墨味混着冷气弥散,“看这本。”
他的声音很低,像在分享一个秘密,“上个月刚更新的再版,案例新颖,比较实用。”
“还有这本,新增了动态定价算法。”
新抽出的精装本比他的手掌还厚,书脊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书比想象中沉,温时溪不得不绷紧手腕才能稳住。
江获屿还在书架上挑着,她连忙开口:“江总,等我先把这几本看完再买……”她的尾音渐渐低下去,像融化的般黏软。
空气异常安静,她忍不住掀起睫毛偷瞥,却撞上他微微弯起的眼角,像在看一只偷藏松果的小松鼠。
而她竟也像受惊的松鼠般仓惶逃到了收银台。
-
温时溪拎着书店的塑料袋,与江获屿之间始终隔着半个人的距离,随着他脚步的频率走着,“江总买完东西了吗?”
“买完了。你买完了吗?”
“买完了。”
简短的对话像乒乓球一样在两人之间弹跳,最后落在地上,无人捡起。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只有商场广播里激情的音乐插在其中。
“那……”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
江获屿喉结滚动了一下,“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我还有别的事。”温时溪几乎脱口而出,眼神笨拙地逃向远处闪烁的电子广告牌。
他苦笑一声,“那好吧,拜拜。”嘴角挂着体面的微笑,转身时肩线却明显塌下去一截。
温时溪站在原地,看着那道高大的背影走出几步,又忽然折返回来,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
“时溪,你有没有发现……”声音突然放轻,像大型犬叼来被忽略的玩具,“我今天的味道不一样?”
她嘴角翘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突然体会到了某种恶劣的愉悦,像故意把狗饼干举高时,看着大型犬急得原地转圈,“嗯,一股二手烟的味道。”
瞥见他真的低头去嗅自己的袖口,温时溪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叮叮当当的,在江获屿心里乱撞。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这手里的“二手烟”到底是退还是不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