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夜很静,只有檐角的风铃偶尔轻响。11号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仿佛又回到北海道的暴风雪中。他试着深呼吸,却闻到枕头上残留的消毒水味——那是安全屋的标配,却让他想起实验室里的冷冻舱。
“睡吧,明天还要训练。”莉娅临走前帮他拉好被子,“我在牛奶里加了褪黑素,能让你睡深点。”
可那些牛奶此刻在胃里翻涌,化作粉色滑雪服的碎片,在梦境里飘啊飘。他又梦见了温泉池,水蒸气模糊了视线,小女孩的哭声从水下传来:“哥哥,救救我……”
她的手从水面伸出,颈侧的紫色抓痕像活过来的藤蔓,沿着手臂迅速蔓延。11号想抓住她,却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了冷冻枪,喷出的白雾不是救人的冰霜,而是致命的电流。整个世界开始结冰,小女孩的脸在冰层后逐渐模糊,最后只剩下一双充满恐惧的眼睛。
“不!”11号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了睡衣,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床头的闹钟显示凌晨两点十七分,窗外的樱花树在月光下投下惨白的影子,像极了北海道旅馆的浮世绘雪女图。
“又梦见那事了?”凯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穿着黑色背心,手里攥着块巧克力,“莉娅说你今晚喝了加褪黑素的牛奶,怎么还醒着?”
11号没说话,只是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巧克力的包装纸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响声,凯伦递来的巧克力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吃点吧,甜的能让脑子分泌多巴胺,就是快乐激素。”
他咬了一口,可可的苦味在舌尖蔓延,比记忆中的北海道雪水更冷。“我害死了她,凯伦。”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齿轮,“她本来有机会活下来,只要我当时没碰那个开关……”
“够了。”凯伦突然打断他,坐在床边的木板上,吱呀声中透着不耐烦,“你以为我没杀过无辜的人?”她转过脸,左侧脸颊的旧疤在月光下泛着淡粉色,“曼谷那次,我误炸了水塔,三个孩子被埋在废墟里。我亲手把他们挖出来,最小的那个手里还攥着半块饼干。”
11号抬头看她,凯伦的眼睛亮得可怕,像雪地中觅食的狼:“整整三个月,我每晚都能听见他们的哭声。我把自己关在射击场,对着靶子打空了十箱子弹,直到手腕肿得拿不起枪。”
她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透过单薄的背心,他感受到她的心跳——有力,急促,像面破了洞的战鼓:“但你听,这玩意儿还在跳。只要它还在跳,就说明我们还有机会去救更多人,而不是烂在过去的错误里。”
11号想抽回手,却被她攥得更紧:“还记得科罗拉多那个向导吗?你用热能斗篷骗过他,救了整个狼谷的人。还有曼谷的实验室,你抱着血清从火里冲出来,救了至少两百个孩子。这些你都忘了?”
“可我也杀了人。”他低声说,“那些游客……”
“是阮文雄杀的。”凯伦松开手,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塞进他嘴里,“我们只是在跟他抢时间。你以为北海道的旅馆为什么建在温泉区?因为阮文雄从一开始就打算把那里变成病毒扩散的源头,那些游客早晚会变成实验品,区别只是早一天晚一天。”
窗外突然刮起风,樱花花瓣扑在窗纸上,像极了小女孩挥舞的粉色围巾。11号想起安全屋的电视新闻,那些被掩盖的冷冻舱,那些被称作“可控”的疫情,突然觉得嘴里的薄荷糖比巧克力更苦。
“知道我为什么总带着破冰斧吗?”凯伦敲了敲腰间的武器,金属与木板碰撞出冷硬的声响,“因为它提醒我,每一次挥斧都可能失误,但我不能因为怕失误就放下武器。否则,拿着刀的就只有坏人了。”
她站起身,踢了踢床脚的战术箱:“明天早上起来,跟我去靶场。莉娅改良了血清,露娜黑进了霍克湾的气象系统,戴安娜连你的伪装身份都准备好了——葡萄酒庄园的品鉴师,听起来挺高级。”
11号看着她走向门口的背影,突然问:“你真的能忘记那些哭声吗?”
凯伦的脚步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樱花:“忘不了。但我学会了让它们变成动力,而不是枷锁。”她回头时,嘴角扬起惯有的狠劲,“再说了,等我们把阮文雄和他的鹦鹉都冻成冰棍,那些哭声会变成最好的安眠药。”
门轻轻关上,房间重新陷入寂静。11号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树影。这次,他没有再看见冷冻舱的蓝光,而是想起玛雅举着绷带的笑脸,阿杰抱着机械犬的期待眼神。凯伦的话在耳边回响,像破冰斧劈开冰层的声响,清冽而坚定。
他摸出枕头下的粉色丝带,那是从北海道小女孩头发上解下来的。丝带边缘有些毛躁,沾着干涸的血迹,但在月光下,依然能看出曾经的柔软。他把丝带系在手腕上,像系紧一道愈合的伤口。
窗外的风铃又响了,这次带着些许暖意。11号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霍克湾的葡萄园——绿色的藤蔓沿着山坡生长,阳光穿过叶片的缝隙,在地上织出金色的网。也许在那里,他能找到新的开始,就像戴安娜说的,结束也是新的开始。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11号终于睡着了。他梦见自己站在霍克湾的葡萄园中,手里握着的不再是冷冻枪,而是一串新鲜的葡萄。远处,凯伦挥着破冰斧砍断藤蔓,莉娅背着医疗箱在田间奔跑,玛雅和阿杰的笑声从地平线传来,比任何止痛药都更治愈。
而在他的手腕上,粉色丝带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即将带着过去的阴影,飞向更明亮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