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二月的京城，年关的喧嚣刚刚褪去，残留的炮仗红纸被雪水浸透，黏在青砖缝里。腊月的寒意尚未完全消散，四合院里各家各户的烟囱却比往日吐得勤快了些。
前院东厢房里，苏青戳了戳炕上咿呀吐泡泡的老二苏安胖嘟嘟的脸蛋，小家伙刚满八个月，养得白胖喜人，小手小脚有力地挥舞着。
\"叫爸爸，小安子？\"苏青逗弄着，心里却溜号到另外一件事上。
\"爸！爸！看！\" 七岁的苏光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进来，手里举着一张新得的奖状，\"我不是跟妈去冉老师拜年吗？老师夸我这篇作文又进步了！还说开学后在课堂里念呢！\"
苏青接过来，是一篇题目为《年味》的作文，儿子用还很稚嫩但工整不少的笔迹写着和爸爸一起贴对联，妈妈做的白菜猪肉饺子多么香，字里行间洋溢着朴实的幸福。
他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对儿子是真心满意，对冉秋叶也由衷地感激。
正欣慰着，窗外突然传来傻柱那特有的大嗓门，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劲头：\"嘿！苏哥！您在家呢吧？快来看看我们家红秀！这小模样，啧啧，跟她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水灵！\"
傻柱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二闺女何红秀，几乎是横着从中院蹿了进来。他特意把孩子脸冲向苏青，小丫头在襁褓里睡得正香，皮肤泛着新生儿的微红。
苏青依言凑近看。老实说，这丫头鼻子嘴巴都像足了傻柱，说不上精致，甚至有点粗犷。不过那嫩乎乎的脸蛋和闭着眼睛安静的睡态，自有一股婴儿天然的可爱。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像个小小的气泡，在苏青心底悄然浮起。他想要个香香软软的闺女都想魔怔了，但看着妻子秀兰忙里忙外的身影，想着老大苏光和老二苏安都是小子……他用力压下了心头那点念想。
\"嗯，是个有福相的。\"苏青中肯地点评，顺手掐了一把自己儿子嫩滑的小脸蛋，惹得苏光咯咯笑，\"秀儿睡得真踏实，好带。\"
傻柱嘿嘿一笑，抱着闺女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在苏青那小小的屋子里转了一圈，末了还故意感叹：\"哎，我说苏哥啊，您都是俩小子他爹了，啥时候也添个闺女啊？儿女双全才叫美呢！我们家红秀以后给您当干闺女，成不？\" 那神情，那语调，简直是把\"你看我有闺女你没有\"几个大字刻在脸上了。
苏青笑骂：\"滚蛋！我们家带把儿的好，结实！养闺女多金贵，万一也随了你……\"
\"嘿！咋说话呢！随我咋了？\"傻柱佯怒，却小心翼翼地护住闺女生怕吵醒了，\"我们红秀像她妈，长大了指定标致！你就嫉妒吧！\"
两人正斗着嘴，阎埠贵也踱着方步进来了，脸上喜气洋洋，进门就拱手：\"同喜同喜啊！我们家立平前天也刚出生！四斤八两的大小子！\"
阎解成和于莉的儿子也出生了，取名阎立平。三大爷算计的精气神又回来了点：\"解成刚发了工资，托人弄了两斤富强粉，晚上我们家下点面条，等会儿让于莉给柱子和您家秀兰各送一碗奶面（指坐月子吃的面条）过去，给小燕添添奶水儿！苏厂长也别嫌弃，凑个喜气儿！\"话是对着大家说的，眼神却瞟着苏青。
傻柱抱着闺女傻乐，又听阎老西说有面条吃，更是红光满面：\"那敢情好！阎老西儿，难得你大方一回！一会您可多弄点，多的就记我苏哥账上？\"
\"滚！少来！\"苏青笑着踹了傻柱一脚，对阎埠贵点头，\"替我跟于莉道声喜，孩子平安就好。\"心里却想着，阎埠贵这会算计也算到了实处。
苏青看着傻柱和阎埠贵脸上那种添丁进口的，源自血脉延续的纯粹喜悦，再看看自家炕上两个光溜溜的儿子头，那份被傻柱勾起的羡慕又顽固地冒了出来，还带了一丝焦虑。
他瞄了一眼在灶台边忙活，身材恢复得不错，腰肢比从前似乎更纤细了些的媳妇秀兰，心底暗暗嘀咕：\"老苏家该不会……代代相传都是小子命吧？\"他就想要个像秀兰一样温温柔柔的小棉袄啊！可这个念头越是强烈，他越是不敢跟任何人说，像是在挑战某种奇怪的命运定律——想要啥？嘿，偏不来！不想要带把的？嘿，就塞给你一个带把儿的！这找谁说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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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轧钢厂办公室的暖气片烧得滋滋作响，苏青刚泡上的高沫在搪瓷缸子里上下沉浮，茶香还没散开，门就被匆匆推开。
刘卫民一身深蓝保卫科棉服，帽檐上沾着点冷风的雪星子，眼睛却亮得像发现了兔子洞的猎犬。
\"苏厂长！神了！您真神了！\"刘卫民几步跨到办公桌前，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兴奋，\"年刚过，厂子周围静得跟啥似的，果然就按您之前的吩咐，重点盯着那几个犄角旮旯和人少的墙头！\"
苏青放下手中翻到一半的《电影艺术》，脸上露出一丝早有所料的笑容：\"抓着了？\"
\"抓着了！\"刘卫民激动地拍了下大腿，\"是个生面孔，鬼鬼祟祟的，就蹲在咱们厂区东墙根那棵歪脖子老榆树下面！怀里还揣着个家伙事！\"他神秘兮兮地用手比划了个\"望远镜\"的形状。
苏青眼睛微眯，带着点玩味：\"东西呢？人审了？\"
\"人扣在咱保卫科小黑屋呢！东西也缴了！好家伙，真是望远镜，八成新的俄国产的，镜片锃亮！\"刘卫民语速飞快，\"这小子当场就嚷嚷着冤枉，说是在哪儿哪儿瞎晃悠，等亲戚！我呸！他等亲戚带个望远镜蹲墙角？糊弄鬼呢！我一通连唬带吓，问出了名字，您猜怎么着？嘿，对上了！\"
苏青身体微微前倾，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哦？叫什么？\"
\"李怀林！\"刘卫民吐出这三个字，眼神灼灼地盯着苏青，\"李怀德的堂弟！就是那个总跟您别苗头的李副厂长他老家的那个堂弟！我查过保卫科备案的家属来访记录，压根没登记他！这小子，分明就是您让我找的那个尾巴！\"
苏青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但眼底却没什么温度，反而像结了层寒冰。他慢慢靠回椅背，端起搪瓷缸子，吹了吹浮沫，抿了一口有些烫嘴的茶水，动作慢条斯理，透着一股成竹在胸的笃定。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苏青语气淡淡的，\"年都没过安生，就急着出来溜达了？看来这位李副厂长，心还挺急。\"
\"苏厂长，您看这事儿咱们……\"刘卫民摩拳擦掌，脸上带着问询和准备冲锋陷阵的神色，\"直接扭送公安？证据确凿，非法窥探工厂，够他喝一壶的！顺便也能给李副厂长上点眼药！\"
\"送公安？\"苏青放下茶缸，轻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卫民啊，太急了。\"
\"啊？\"刘卫民一愣，\"这……证据不都有了？\"
\"证据？有什么证据？\"苏青反问，\"他拿着望远镜在工厂墙外转悠，确实可疑，但也仅仅只是可疑。就算送到了公安，凭李怀德的关系网，轻飘飘一句：好奇，不懂规矩，就能糊弄过去，甚至反咬我们保卫科小题大做。最多是个批评教育，再让他写个检查，关几天也就出来了。伤不了李怀德的半根汗毛，反而打草惊蛇。\"
刘卫民眉头拧成了疙瘩：\"那……就这么放了？这也太憋屈了！\"
\"放？\"苏青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带着点算计的坏笑，\"进了我保卫科的门，想轻轻松松出去？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他食指中指并拢，在桌面上点了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酷：\"他不是喊冤枉吗？那就让他先冤着。人扣着，但立案送公安…先不急。知道什么叫熬鹰吗？\"
刘卫民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
\"咱们保卫科按内部规定，留置审查可疑分子，合理吧？\"苏青慢悠悠地说，\"小黑屋那地方，你也知道，关上门，没人打扰。先饿他三顿饭。记住，别动手，别留下任何伤。水嘛…也别给足。要的就是他身心俱疲，五内俱焚。\"
\"明白！\"刘卫民立刻领悟，\"让他知道害怕，但别落下伤！饿一饿，渴一渴，人就容易慌。\"
\"对头。\"苏青赞赏地点点头，\"等他饿得眼冒金星，渴得嗓子冒烟，精神也绷到极限的时候，咱们再炮制他。他的价值可大着呢，是我彻底拉下李怀德的手段，李怀德派人暗中窥探国家机密，意图破坏生产，还是他李怀德的亲堂弟亲自指认的他。这叫大义灭亲。\"
\"这窥探国家机密说的过去，这意图破坏生产……\"刘卫民倒吸了口冷气，他现在有点明白苏青要做什么了。\"您是要在罪名上面再加点儿料？\" 真往破坏生产这上面靠，那性质就彻底变了！
苏青点头回应，现在李怀德暗中窥探轧钢厂报到公安，不会起作用，反而是几年以后动荡时期，直接一个亲堂弟的大义灭亲指认，就足够让李怀德喝一壶。还有他要利用这次的事件，说服娄家提前跑路。只是具体他还需要思虑周全怎么做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