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煤炉上的铝锅刚冒完最后一丝热气,苏青正用筷子头沾着菜汤逗儿子苏光,小家伙张着没牙的嘴\"啊啊\"直叫,口水顺着下巴滴在苏青手背上。\"光儿,叫爸爸,爸——爸——\"他拖长声调晃着孩子,换来一串含混的婴语,肉乎乎的小手拍得他胸口\"啪啪\"响。
张秀兰在旁叠着戏服,忍不住笑:\"瞧你俩,一个说天书一个听天书。\"
\"咚咚咚\"的敲门声震得门板发颤,阎埠贵的脸从门缝里挤进来。\"苏科长,跟您商量个事儿……\"他搓着手指头往里蹭,鞋底在门槛上反复刮了三次,生怕带脏了屋里的砖地。
苏青把儿子往秀兰怀里一递,扯过毛巾擦手:\"阎老师,又是啥事儿?\"
\"嗨,还不是解成那事儿!\"阎埠贵往炕沿凑了凑,被秀兰冷冷的眼神顶得又站直了腰,\"高中毕业蹲家里几个月了,街道办王主任就说登着记呢,让等着,这一等眼瞅就要过年了,也没个信!\"他故意把\"等着\"二字咬得发苦,手指在裤兜磨的沙沙响。
苏青抱臂靠在门框上,心里冷笑:好大的脸。面上却淡淡道:\"现在啥行情您不知道?保卫科上周刚裁了俩干事,现在精简人员呢。刘海中家的光齐这个技术员都下车间了。\"
\"苏科长,您这话说的…我知道您有办法…\"阎埠贵往前拱了半步,声音压得跟蚊子似的,\"本来想着,这安排工作的钱,给您拿了,可这家里真揭不开锅了!之前听您劝囤了棒子面,现在家里一时间真拿不出钱来打点……\"
\"囤粮?您也别把借口放在囤粮上了。\"苏青挑眉,指尖敲了敲炕桌,\"您光是我家这边就赚了不少吧。加上您自己捣鼓票据赚的钱,可不少了。\"
阎埠贵的脸\"腾\"地红到脖子根,搓手的速度快得像纺车:\"那不是帮您跑腿嘛!黑市收收粮收肉、倒腾油票,哪次不是提着脑袋干活?\"这话里既有摆功劳的意思,又藏着点威胁,\"再说了,我这心思要是乱了……\"
\"你帮我收粮,我给了好处费的。\"苏青打断他,眼神突然冷下来,\"这活儿你不愿干,有的是人愿意——大院里想赚这个钱多得是。现在你这腿跑,钱也收了,现在倒说是帮我干掉脑袋的活,我看你之前收钱的时候可没这么想。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老阎是来消遣我来的,我就直说了你老阎,爱咋咋!我就不帮你,你要如何?\"
阎埠贵急了,往前跨了一步:\"您就不怕我把收粮的事儿捅出去?\"
苏青盯着他的眼睛,突然笑了,那笑里没半分温度:\"老阎啊,你要是能把自己倒腾粮票的事儿也一块儿捅出去,我敬你是条汉子。\"他凑近半步,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地窖里的粮见了光,你猜王主任是先查我这个文艺科长,还是先查你这个吃不穷花不穷的算术老师?\"
阎埠贵被噎得说不出话,手指在衣角绞得发颤。半晌才憋出一句:\"那……那解成的事儿,您总得给条活路吧?\"
苏青把剩下的桃酥塞进儿子手里,拍了拍阎埠贵的肩膀:\"活路不是没有——但不是你张嘴我就给。\"他走到门边拉开门闩,冷风灌进来吹得阎埠贵一哆嗦,\"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以后少登我家门,知道没,今儿我不高兴,你哪来回哪去。\"
\"苏科长!\"阎埠贵急得想抓住他袖口,又讪讪缩回手,\"您给句准话啊!\"
\"准话就是你滚出我家。\"苏青倚在门框上呵斥道,看着阎埠贵皱成核桃的脸。
阎埠贵走后,秀兰抱着儿子小声问:\"真不管?\"苏青接过孩子,看他把桃酥塞进嘴里,含糊道:\"管?怎么管?阎埠贵这种人,你给他根竿子他能爬上天。\"他想起地窖里囤的粮,又补了句,\"先晾着他,让他知道厉害。真把收粮的事儿抖出去,他自己也得脱层皮,他不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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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埠贵推门进西厢房时,儿子阎解成蹭地从炕沿站起来:\"爸,事儿成了?苏科长咋说?\"
阎埠贵把中山装往椅背上一甩,后槽牙咬得发酸。想起苏青那双直勾勾的眼睛,他恨不得扇自己俩嘴巴——没事提什么捅出去的事儿!嘴上却哼唧:\"成啥成?苏科长说厂里正精简人员,没工位。\"
\"没工位?\"阎解成的嗓门拔高,\"您不是总吹跟苏哥关系铁吗?说他是干部,您开口准能成!咋还碰了一鼻子灰?\"他踢了踢炕桌腿,桌上的算盘珠子哗啦乱响。
\"我早让您带点东西去,哪怕拎两斤杂拌糖呢!您倒好,空着两手就去了,这年头求人事儿不带礼,我还是头回见!还是求人安排工作的事。\"
\"你懂个啥!\"阎埠贵被戳中痛处,脖子粗了一圈,\"还不是为了你这事儿?跟苏青开口本就掉价,再拎东西去,不成了花钱买工作?\"他越说越气,想起苏青那句:你不愿有得人愿意跑腿,以后少登我家门,心里像被针扎了。
\"现在倒好,为了你,人没求成,倒把人得罪了!以后想从他那儿沾点光,门儿都没有!\"阎埠贵心里有气自己啥话都敢说把人得罪了,说出的话把锅甩到阎解成身上,给自己找安慰。
\"得罪人了咋就能怪我?我看您就是抠!\"阎解成梗着脖子,\"好好的关系让您作没了!街坊四邻谁不知道您跟苏科长走得近?这下倒好,为了一点点钱,求人办事脸都不要了?\"
\"你少废话!\"阎埠贵抄起桌上的算盘就要砸,又硬生生忍住,\"去去去,再叨叨把你送街道办扛大包去!\"
阎解成气鼓鼓掀门帘走后,杨瑞华端着洗脚水进来,瞅见丈夫苦瓜脸就知道事儿没成:\"咋了这是?你跟解成置啥气?\"
阎埠贵一屁股坐在炕沿,手指烦躁地搓着太阳穴:\"还不是解成工作的事儿!我……我跟苏青提了句,要是不成……就把帮他家收粮的事儿去街道说道说道……\"
\"啥?!\"杨瑞华手一哆嗦,洗脚水洒在砖地上,\"老阎你疯了?!\"她慌忙捂住丈夫的嘴,往门外瞅了瞅,压低声音骂道,\"你捅出去能有好?上个月你在黑市倒腾肉被公安抓了,要不是苏青找关系捞你出来,你现在都跟易中海作伴劳改去了!\"
阎埠贵被捂得直翻白眼,掰开媳妇的手喘粗气:\"我知道!我这不是急昏了头嘛!\"
\"知道?\"杨瑞华叉着腰,围裙上的补丁都跟着抖,\"他家地窖的粮见了光,苏青背后有杨厂长,顶多受点批评!把粮收了,你呢?你倒腾粮食、收肉的账重新拿出来算清楚,够你喝一壶的!你想再进局子喝稀饭?你以为人小苏没脾气,真得罪狠了,咱们家以后还要不要大院生活?\"
这话像冰锥戳中阎埠贵的软肋。他想起上次在派出所蹲了一宿,后背瞬间冒了冷汗。\"我……我就是吓唬吓唬他……\"他嘴硬道,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搓着衣角。
\"吓唬?苏青是啥人?\"杨瑞华往他脚边踢了踢水盆,\"人家在轧钢厂能跟厂长称兄道弟,能让易中海栽跟头,是你能吓唬的?\"她蹲下身帮丈夫脱鞋,语气缓了缓,\"依我看,解成的事儿急不得,先把苏青这尊神哄好才是正经。\"
杨瑞华的话砸中阎埠贵的心坎,现在不是谈工作的时候,现在是想着把关系挽回才是正经,但是苏青已经开口让他不要登门,他盯着炕桌上跳蹿的灯花,突然拍了下大腿:\"有了!我上不了苏家门,你能去啊!\"
\"我?\"杨瑞华正在纳鞋底的手顿住,\"我去干啥?\"
\"你刚不是说,哄好苏科长才是正经?你看秀兰一个人带光儿多辛苦,\"阎埠贵搓着手,眼镜片在灯光下闪得狡黠,\"你每天去帮着洗尿布、扫扫地,就说邻居搭把手,这不就把关系缓过来了?\"他越说越觉得这主意妙,\"你去了多跟秀兰唠唠,探探苏青的口风,顺便把解成的事儿再磨叽磨叽……\"
\"拉倒吧!还说解成的事,我看你是想让我也把人都得罪了。\"杨瑞华把鞋底往炕桌上一摔,\"上次我跟秀兰借酱油,她都没让我进里屋,明显防着咱家呢!\"
\"嗨,你说的对,不能谈解成的工作!\"阎埠贵凑过去给媳妇捶肩,\"你以后去了就说看光儿长得俊,想帮着搭把手,女人家带孩子总有难处,她还好意思硬邦邦拒绝?\"他故意放软语气,\"再说了,你去了多夸夸秀兰手巧,戏服做得好,女人家就吃这一套。\"
杨瑞华被捶得舒服,脸色缓和了些:\"真能成?\"
\"肯定成!\"阎埠贵拍胸脯,\"就按你说的咱们只提帮忙,不提解成工作的事儿,等混熟了再说。\"他想起苏青媳妇张秀兰心软,又补了句,\"明天早晚你就去,带上咱腌的芥菜丝,就说给秀兰换换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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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杨瑞华揣着陶罐芥菜丝敲响苏青家院门时,秀兰正蹲在水池边搓洗尿布。\"秀兰呐!\"她堆着笑凑过去,陶罐往井台上一放,\"看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来搭把手。\"
秀兰直起腰,擦了擦手上的肥皂泡,眼神里带着几分警惕昨儿老阎这威胁他家的事儿还没过去呢,\"杨婶,咋好意思麻烦您。\"
\"说啥麻烦!\"杨瑞华抢过尿布就往搓衣板上按,\"光儿这胖小子,尿布一天得洗多少块!我家解娣小时候,我一个人洗得腰都直不起来……\"她一边搓一边絮叨,从尿布说到奶粉,又说到秀兰戏服上的针脚,句句都往软和处说。
秀兰看她手脚麻利,话里也没提阎解成的事儿:\"那……谢谢您了,杨婶。\"
\"谢啥!\"杨瑞华笑得眼睛眯成缝,偷偷瞅见堂屋门帘后苏青一闪而过的身影,知道这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
苏青靠在堂屋门后,把外头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张秀兰端着奶瓶进来,小声问:\"她咋突然这么殷勤?\"
\"还不是为了阎解成的事儿。\"苏青哼了声,接过儿子喂糊糊,\"阎埠贵精得像狐狸,自己碰壁了,派媳妇来打入我们内部呢。\"
\"那让她帮吗?\"秀兰看着窗外杨瑞华卖力搓洗的背影,有点心软。
\"让她帮。\"苏青盯着奶瓶里的富强粉糊糊,嘴角勾起冷笑,\"正好省了你洗尿布的功夫。但记住——她问啥都别深说,就跟她唠家常。\"他知道阎埠贵这是想挽回跟他的关系,但是媳妇能少辛苦点本就是好事,也正好就让杨瑞华天天来帮忙,看阎埠贵夫妇能演到啥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