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兰从娘家回来时，天已擦黑。她怀里揣着母亲硬塞的半袋小米，刚进院门就闻见前院阎埠贵家传来炒花生的香气——那老抠门儿准是又在数着粒儿炒，生怕多费了油星子。
一掀自家门帘子，苏青正蹲在煤炉前捅火，火星子溅得满地都是。
秀兰把小米放在墙角，小声说：\"当家的，我跟我妈说了囤油的事儿，我爸托人问了问供销社，说最近肥肉紧俏，得靠关系才能弄点。\"
苏青头也不回：\"料到了。今儿厂子里聂主任回话，说肉联厂那边最多再匀一头猪，还是看在杨厂长面子上。还有几个月，不急，咱们慢慢想办法。\"他把火钳往炉边一放，转过身时眉头皱着，\"对了，你咋去了这么久？\"
\"回来路上遇着阎老师了。被他硬拉着说了话。\"秀兰拍了拍身上的雪，\"他问咱家咋没找他继续帮忙收粮，还问你的朋友粮食够了？说黑市上最近有好东西，还说……”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还说能他能弄到带膘的猪肉，就是价儿高点。\"
苏青正在擦手的动作猛地停了。他抬眼看秀兰，油灯的光在他眼底晃了晃：\"阎埠贵跟你提黑市买肉了？\"
\"嗯。\"秀兰点点头，\"他说吃不穷花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让咱家别死心眼，我想着他路子广，就问了一嘴猪肉的事儿……\"
\"他这是想用赚咱家的钱呢，我也有想过让老阎帮着咱们在黑市淘肉，不过这黑市的肉咱们得有钱买啊！\"苏青打断她，\"你想想，咱俩一起的工资总共就一百多点儿。可你知道黑市一斤肉现在多少钱吗？五块！五块钱一斤啊秀兰！\"
秀兰吓了一跳：\"咋这么贵？供销社才七毛一斤！\"
\"黑市卖的是私货，能不贵吗？去年还是四块，今年年关一过就涨到五块。\"苏青语气里带着无奈。
\"黑市的那些肉要么是肉联厂的人偷着拿出来的，要么是公社农民在深山里偷偷养的‘黑猪’，还有的是公社主任拿病猪损耗当幌子倒腾出来的……不管哪样，都是提着脑袋做生意，价儿自然炒上天。\"
苏青走到窗边，掀起窗帘角往外看。阎埠贵家的灯还亮着，隐约能听见他数钱的沙沙声。\"一头猪就按二百斤算，黑市就得卖一千块！不过黑市不愁卖，供销社难买肉，老百姓想吃点肉，可不得只能去黑市了。\"
苏青转过身，声音里带着苦笑，\"不过咱们家一个月工资才一百块，不吃不喝攒一年才能买一头猪？黑市的肉是有，偶尔买点没啥！咱们这不是买几斤，花那钱还不如想想办法怎么跟肉联厂沟通多搞一头猪，每月跟聂主任搞些理由，问肉联厂多买一头猪，几个月下来也差不多了。\"
秀兰这才明白过来，难怪苏青一直没提让阎埠贵帮忙。看着煤炉上坐着的空锅，忍不住问：\"当家的，你说那政策……真会严到连肉都吃不上吗？\"
苏青没直接回答，只是走到炕边，看着熟睡的苏光。孩子咂着嘴，小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他心道三年后别说肉，就是粮食都吃不上。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蛋，声音低沉却坚定：\"不管咋样，咱得让光儿吃饱。日子难是难，但总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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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阳光透过轧钢厂办公楼的玻璃窗，苏青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怀里抱着七个月大的苏光，小家伙正抓着他胸前的钢笔玩，口水顺着笔尖滴在蓝布制服上。
\"光儿，咱这是办公呢，不是过家家。\"苏青晃了晃怀里的儿子，逗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文艺科的干事们都去车间排练红歌了，只剩他一个光杆司令摸鱼。刚把苏光的口水巾系好，门口就传来通讯员小王的咋呼：\"苏科长！苏科长在吗？厂长让您去办公室一趟！\"
苏青挑眉，把苏光交给旁边帮忙看孩子的秀兰，拍了拍制服上的灰：\"知道了，这就去。\"他心里琢磨着，八成又是肉联厂那头的事儿，聂主任昨儿还说申请的第二头猪卡壳了。
杨厂长办公室里，煤炉烧得正旺，他没像往常一样泡茶，而是叼着烟在屋里踱步，见苏青进来，直接把一份文件拍在桌上：\"小苏，看！工业部王局长亲自下的任务！\"
文件标题赫然写着《关于组织拍摄工业炼钢普及科教片的通知》。
苏青扫了两眼，心里早已了然——该来的总会来。上辈子他查过史料，五七年下半年大炼钢铁的苗头就已显现，国家被西方封锁，苏联援助也渐生变数，想要挺直腰杆，只能靠自己撸起袖子干。
\"王局长又拿咱厂里文艺科吹牛逼了？\"苏青放下文件，故意调侃了一句。
杨厂长没心思笑，眉头拧得更紧：\"吹牛逼？这可是硬任务！王局长说，上面要加快工业基础建设，但钢铁产量跟不上。他把宣传口子比作号角，上面点名要王局长让公社也参与到炼钢进程里来。\"
\"公社炼钢？\"苏青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58年大炼钢铁的前奏。他想起上辈子看过的老照片：土高炉遍地开花，农民扔下锄头砸锅炼钢，最终却炼出无数废铁。但此刻他不能表露分毫，只做出沉吟状，\"局长这是想让老百姓都行动起来？\"
\"可不是嘛！\"杨厂长猛吸一口烟，\"王局长原话：科影厂拍普通科教片还行，但炼钢这事儿，还得看咱工业口和冶金部专业。这片子里得有真家伙，让老百姓看了，在家就能支起炉子炼钢！\"
苏青手指轻轻敲击着文件边缘，脑子飞转。科影厂拍不了的，正是那些土法炼钢的具体操作和技术细节——而这些，恰恰是未来大炼钢铁中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
土法炼钢不是不能搞，但盲目上马、忽视技术，只会造成巨大浪费。如果能在片子里规避错误、普及正确方法，哪怕让十户八户的土高炉炼出合格钢材，对国家建设都是莫大的帮助，能多造多少枪炮。为了冲破西方封锁，和美帝的威胁。枪才是根本。
\"厂长，这事儿……怕是不简单啊。\"苏青抬起头，眼神认真，\"让老百姓在家炼钢，技术是关键。火候、配料、提纯……哪一步错了都是白忙活。科影厂没搞过工业，自然拍不出门道。\"
\"所以王局长才点名要咱轧钢厂上！\"杨厂长像是找到了知音，\"咱厂有炼钢炉，有技术骨干，还有你这个搞文艺的能把专业的事儿拍得明白。王局长说了，这片子要是拍好了，不光咱厂露脸，对国家工业建设都是大贡献！\"
苏青走到窗边，看着厂区里高耸的烟囱，白烟正源源不断地升向天空。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大炼钢铁的热潮即将席卷全国，这既是挑战，也是一个利用先知先觉做点什么的机会。
\"厂长，拍可以。\"苏青转过身，语气坚定，\"但咱得先把底儿摸清。第一，得找炼钢车间的老师傅们取经，把土法炼钢里能成事儿的技术细节抠出来，比如如何看火候，怎么配比原料。第二，得把容易犯的错误都列出来，在片子里重点警示，比如不能瞎砸锅、不能忽视淬火……\"
杨厂长听得连连点头：\"你说得对！王局长就怕拍出的片子华而不实，净搞花架子。咱得实打实的，让老百姓看了就能照着干，还能干成！\"
\"还有第三点，\"苏青补充道，\"这片子不能只讲技术，还得讲因地制宜。不是所有地方都适合支土高炉，得让老百姓知道啥条件能干，啥条件不能硬干。\"他没明说避免浪费，但意思已经很清楚。
杨厂长猛地一拍桌子：“好！小苏，我就知道这事儿交给你靠谱！王局长那边我去回话，你赶紧搭班子，炼钢车间、技术科、还有许富贵那个搞摄影的，都归你调遣！\"
走出厂长办公室，三月的风还有些凉，但苏青心里却热乎起来。上辈子作为话剧编剧，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知识能在这年代派上如此用场。大炼钢铁的浪潮即将来临，他不知道自己能改变多少，但至少，他要试着让这浪潮里少一些盲目的喧嚣，多一点理性的火光。
他得先把本子写出来，科教也得写本子，没有台词，但是里面涵盖方方面面的东西不会少，他需要仔细回忆上辈子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