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的风忽然猛地灌入,像是被从虚空中撕开了一道裂缝。
结界悄无声息地成形,银白的光晕宛如羽翼般张开,将邱白小小的身影包裹其中。林恩抬起手臂,那光芒自他掌心流泻,环绕邱白四周,隔绝了一切混乱气息。
“别动。”他的声音低而平静,如冰面下缓缓游动的水流,没有温度。
黑影挣扎着、扭曲着,发出刺耳的尖啸,想要逃走——但时间的锁链已然再次浮现,层层叠叠,宛如星辰落幕般将四周封锁。
林恩没有动用全力,但那气场,已足以让整个空间颤抖。
“你以为靠吞噬她残留的灵魂碎片,就能成为她?”林恩冷冷望着黑影,“你连她的影子都不配沾。”
他挥手,时间碎片化作万千锋刃,在空中如雨点坠落,每一刃都精准地划破那团混乱的实体。
黑影发出一声如地狱深渊中凄厉的咆哮,最终,它猛地往上窜去,像被焚烧的兽影一般撞碎了残破的穹顶,消失在夜色中。
结界光芒渐渐敛去。
林恩收回手,站在一片混乱后的静默中,肩膀轻轻起伏。血顺着他的指尖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染红了那层属于时间的阵纹。
邱白终于从震惊中回神。
他隔着模糊的结界,看着林恩一步步朝他走来。
熟悉的身形、熟悉的容貌,却像是被剥离了那层温柔与烟火气的面具。他身上的光芒,令邱白本能地退了一步——
那不是平日那个温和煮饭、午后陪他一起画画时会皱眉笑着的林恩。
而是某个比人类古老得多、冷漠得多的存在。
“……你是谁?”邱白的声音微哑。
林恩没有回答。他只是停在邱白面前几步远的位置。
他的眼眸依旧是那抹异色,却宛如凝结了无尽星辰与时光的湖面。他没有再装作人类的样子。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在说再见,又像是在告别什么更深的东西。
“邱白,”他说,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陌生的距离感,“对不起。”
他抬起手,掌中浮现出那根金色长杖,镶嵌金色晶核,仿佛时间之心。
邱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然而身体却动不了。那结界变成了牢笼,只为保护他,同时也禁锢了他。
“……你要做什么?”他的声音颤了。
“让你忘记今晚看到的一切。”林恩说。
“你不该知道的,不该承受的,不该——接近这些。”
下一秒,长杖轻轻指向他,金光乍现,如星河凝成的箭矢。
在那道光刺破夜色的瞬间,邱白睁大了眼——
然后,他的世界彻底坠入黑暗。
林恩站在原地,望着他昏倒前的神情。
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穿了一样。
他蹲下身,轻轻把邱白抱起,额头贴着他的额头,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我答应过她,要守住你。”
“可我没说过,我不会伤你。”
夜深似墨,月色从窗边落下,像是为这不真实的一夜盖上的一层薄纱。
林恩的怀中,邱白的身体轻盈得像风。他抱着他穿梭在夜空之下,脚步无声,神色冷静却透着沉默。结界的余波尚未散去,他刻意维持着那一圈温柔的保护,不让半点混乱的余息沾染邱白的气息。
回到家后,他没有开灯,只是用指尖一点,客厅中那盏水晶灯如月光般柔和地亮起。
他轻轻将邱白放在床上,替他掖好被子。少年的脸庞仍残留着惊惧未褪的痕迹,睫毛颤抖着,像梦魇之中还在挣扎的羽翼。
林恩站在床边看了很久。
他缓缓伸手,拂过邱白的发,像是触碰着一段他再也无法坦然面对的温柔。
“忆者。”他低声唤道。
空气微微扭曲,一道浅蓝色的光流在空中凝聚,化作一位身着巫女红白衣的少女,神谷澄音。
她如夜中之蝶,无声而至,眼眸幽深,带着超越千年的温柔与洞察。
“你决定了?”她轻声问,望向床上熟睡的邱白,“一旦抹去这段记忆,他可能会反复梦见,不会真的遗忘。”
“我知道。”林恩语气轻柔,却没有一丝犹豫。
“但梦……比现实安全。”
澄音凝视他片刻,终究点了点头。她走上前,伸出指尖,一缕蓝光如羽蛇般滑入邱白的额心。
“我会删除他今夜所见所闻,只留下梦境的边角。他会记得星光、惊雷,记得他奔向你的背影,却再也拼不出完整的画面。”
“他会以为——”澄音顿了顿,“那只是他太想靠近你的一场梦。”
林恩闭上了眼,像是在用力压抑什么。
“这样很好。”
蓝光缓缓褪去。
邱白的神情终于平静下来,睫毛不再颤动,呼吸也归于均匀。
澄音回身站在林恩身旁,声音宛如风声轻叹:“你很痛。”
“是啊,”林恩低声答,“可我不能让他痛。”
房间一片寂静。
澄音没有再劝。
她只是留下了一句:“梦有时比记忆更难醒。”
光影如水褪去,神谷澄音的身影在夜色中逐渐隐没。
林恩坐在床边,低头看着邱白熟睡的面容。
他忽然笑了笑,却是无声的、疲惫的,像是独自穿过万年的旅人,在路边短暂停歇,却依旧不敢停下脚步。
“你要怪我也好,”他轻声说,“我愿你这一生,都把我当作一场梦。”
“可惜,我真的不能……只是一个梦。”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像往常一样,轻轻为邱白盖好毯子,然后起身,走入了那重新沉寂下来的夜中。
——时间的管理者,注定无法久留在任何人的梦中。
————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里斜斜洒落,光线温暖却不刺眼,空气中带着林恩家特有的干净松木气息。
邱白缓缓睁开眼。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与吊灯,还有那被打理得一尘不染的屋顶线条。他的眉微微蹙了一下,仿佛有什么缠绕在脑海深处,一时间理不清。
他翻了个身。
毯子柔软而温暖,散着淡淡的香气,是林恩惯用的洗衣液味道。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听见远处厨房隐隐传来水壶加热时的“咕噜噜”声,还有一阵金属与陶瓷轻碰的清脆响声。
——林恩在厨房。
他慢慢坐起身,头有些轻,像是昨晚做了很长很重的一场梦。梦里他奔跑在校园的阴影中,林恩在月下与什么东西对峙,冷漠而疏离地看了他一眼。
邱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手掌干净,没有擦伤,却仿佛残留着夜风中的寒意。他捂了捂额头,努力回想,却只能想起梦境里模糊的轮廓。
梦里他好像跟着林恩,穿过那片他不允许靠近的区域。梦中是深蓝色的夜,光芒、咆哮与……林恩的身影。
他说了什么?他做了什么?
记不清了。
他只是记得,林恩走向他,神情像极了他们初见那会儿的模样——遥远,冷静,克制得仿佛不曾拥有过什么。
然后他倒下了。
邱白抱住自己的膝盖,埋下头,发丝垂落遮住了眼睛。
他知道那只是梦。林恩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但为什么……会这么真实?甚至连心脏收紧的疼痛都还在?
门外,传来敲门声。
“醒了?”林恩温和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你昨晚好像发烧了,我刚刚熬了粥,要不要现在下来吃点?”
邱白怔了一下。
他的指尖有些发凉,但他还是回了一句:“好,我马上。”
他穿好衣服,下楼的时候看到林恩已经摆好早餐。
厨房明亮整洁,阳光洒在林恩宽阔的背影上,他的衬衫袖子挽到手肘,手里端着一小碗皮蛋瘦肉粥。
“昨晚怎么突然睡过去的?”林恩望着他,神色如常,“我发现你昏倒的时候,还以为你太累了,吓了一跳。”
邱白抿了抿唇,没说梦的事,只是慢慢地坐下。
“也许是真的太累了吧。”他说,声音有些轻,“最近课程多,又经常画通宵。”
林恩点点头,没有多追问,只是温声叮嘱:“以后别这么拼命了,身体要紧。”
桌上那碗粥温热,香气袅袅。邱白慢慢喝着,听着林恩说着今天学院的安排,还会抽空去一趟画材店,帮他拿前阵子订的画材。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
可邱白低头吃粥的间隙,总觉得自己像是被抽走了什么。那场梦太真实,真实得不像幻觉。
可林恩太温柔了。温柔得像从未对他隐瞒过什么。
——他应该相信他。
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