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自己的灾难,你是灾难的四分之三。
系统有什么可避讳的呢,良姜想。
骤然回归的庞杂记忆很轻易就压迫了脆弱的神经,要她立刻在这个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人面前溃不成军。
但她不会。
一周目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是初出茅庐的自己天真地相信了靠自己就能改变一个人的鬼话,改变世界或许还比这个简单点。
在一个“弱小就是原罪”的崩坏世界里,用自己的信念去抗衡孤独,然后在孤独中轻易向任务对象付出了真心。
他原本没有名字,山村里的人都叫他“傩”,因为四眼四手的样子像极了传说中的恶鬼“傩”。
良姜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傩”一开始分明是去除灾厄的善,何时被异化成了吃人害民的鬼?
于是给他的名字前多加一个字,“宿傩”。“宿”,可以是星辰,可以是夜晚,可以是过去。
那么“宿傩”,他可以是夜中的星辰,是过去古老的善傩。
——狼群养大的巫女被带到人群中教化,四手四眼的孩子被驱逐出去离群索居,一个小怪物认识了另一个小怪物,于是友谊诞生了。
一开始都是好的,他们也有过美好单纯的时光。
可是巫女也会被牺牲,当外界的诅咒师到来,看中了良姜的实力和年轻,村民异心渐起,想要献祭庇佑村长百年之久的历任巫女。
良姜确实还年轻,知晓人心之恶,却饮下身边人之毒。
燃烧的祭台上,她尽全力杀死了诅咒师,后知后觉的宿傩则大开杀戒,全村人口,无一幸免。
诅咒师有一禁脔,尚未被染指就被良姜找借口救走,唤作里梅。
三人自此逃亡,躲避诅咒师身边人的追杀。
宿傩误食过曾经村民故意投喂的腐烂的人肉,屠村时因人肉被大火烧熟,鬼使神差送进嘴里,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良姜不能接受,可这要完全责怪宿傩吗?
——只是人心……只是人心。
她们是独立的个体,良姜只能约束宿傩不虐杀不误杀,控制不住他的习性,就改变定向的人类。
万不得已要吃,就只吃恶人。
良姜善厨,里梅就学了一身厨艺,专门给宿傩做饭。
为了限制宿傩的食欲,良姜向系统讨要过一个道具——如果食欲尽系于一人之身,或许能根除食人的隐患。
恶在人心,恶人难寻。
于是不允许宿傩食人的日子里,良姜用自己的血维持宿傩的进食。
刚去时,她因过往郁郁不爱笑,现在也没有展颜的欲望了。
在为人的道路上,良姜再次回归了孤独。
京都是一切繁华聚集之地,当三大家将名声在外的宿傩迫于种种原因奉为上宾时,她们之间的矛盾爆发了。
欲望只会越来越大,良姜的血还有用,可宿傩的欲望不会停止,权势,钱财,甚至是女人,三大家以及各种别有心思的人,都会源源不断送上来讨好他。
不过就算他不在乎权势钱财女人,好像也不在乎良姜了。
他走在强大的道路上,开始觉得无趣。
良姜一开始尽力满足他的欲望,空虚产生的食欲就用更好的厨艺更多的食材填补,可随着成长带来的性欲变大,她拒绝了宿傩。
或许是赌气,宿傩留宿花楼,良姜枯坐了一晚,终于熬到黎明破晓,天光铺撒大地,在里梅推门而入的关切目光中完成了自我的断舍离。
她们从此背道而驰了。
宿傩来者不拒,良姜也不在乎,唯一的交集是厨师和食客的身份。
人们开始叫他两面宿傩。
两面宿傩似乎有了志同道合的同伴,一个叫羂索,一个叫天元。
良姜便也不再和两面宿傩一起吃饭了。
可是她们从认识的那天起,就说好不管发生什么都要一起吃饭,因为饭是很重要很重要的生活必需品——那时她们都认为这是最严肃的誓言。
但你看,人心会变,誓言从不可信。
三大家早就看不惯两面宿傩,民间早前积攒的名声也因为他的花天酒地食人而散。
针对两面宿傩的围剿开始的那天,良姜去了。
周目开始时她抗拒,但围剿开始时能平静地接受了。
所以到后来那完全是这两个人的战场。
巫女和傩,谁也没留手。
良姜比两面宿傩想的要更加了解他,所以死的是两面宿傩。
两面宿傩比良姜想的竟然也要更加了解她,所以良姜也没活。
死前,良姜用所有的咒力诅咒两面宿傩永远无法通过吃人得到快感;
两面宿傩也诅咒她,
诅咒她永远待在自己身边,永生永世不得逃离。
牛头不对马嘴的诅咒是她们分歧的原点和终点,一切都是一个圆。
而仅仅是一周目的跌宕起伏,就足够良姜吞咽孤独到习惯,灵魂在当时最强的诅咒烙印中破碎不堪。
上锁的记忆是对诅咒的压制,只有良姜修正全部世界线后,这份诅咒才会随着灵魂的重塑消失。
如今仅仅是两面宿傩用虎杖悠仁的身体靠近,良姜都觉得那份诅咒在欢欣雀跃,全然不管她想要抛弃过往的决心。
“所以说,你跟这小子亲了?碰都不让我碰一下,却肯主动黏这个蠢货?”
两面宿傩扯出一抹冷笑,出乎良姜的意料问了一个和当下的情况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关你屁事。”
良姜毫不客气,装都懒得装,
“死了一千年的人还跑出来,怎么,吃人没吃过瘾?真可惜,你还吃得了么。”
两面宿傩一时没说话,一簇火出现在指尖上跳跃,在风雨欲来的昏暗阴天下映衬着他忽明忽暗的脸色:
“……让我看看没有了咒力的你,怎么有资格命令我?”
良姜冷笑一声,也一手抽出了身后的长剑,凛然对立着直直指向他:
“当我不知道你的算盘?试探而已还说得这么故作姿态,从前我有没有说过你真的很装?”
两面宿傩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
伏黑惠甚至没走一会儿,就遇到了在小道上打得有来有回的两人,看上去都动了真格。
……喂,但那是虎杖的身体啊?!
“悠仁不会有事!”
原来他不小心把心里话喊了出来,良姜抽空回了他一句,险之又险地扛下了两面宿傩的一记斩击后,即刻嘲讽过去:
“恼羞成怒也没用,你他爷爷的现在就一根手指头!”
“良、姜,你这女人就不能有一刻闭嘴吗!”
两面宿傩真的有点抓狂了,但他从来不是吃闷亏的人,当即调转冲去伏黑惠面前,一个猛虎掏心,狠狠搞眼前这个少年一波心态。
“两面宿傩你敢!!”
良姜甩过来的短匕被她强行提速踢开,两面宿傩竟然当着她的面掏出了虎杖悠仁的心脏。
她的胸膛上下起伏着,怒火冲天,再次对两面宿傩起了杀心。
虎杖悠仁的意识就在这个时候回归了,面前是伏黑惠无能为力伸出的手和瞳孔地震,他甚至来不及出招……
仅仅一根手指头,良姜不会打不过,可两面宿傩前世下的烙印拼命抑制她的咒力,导致她只能跟两面宿傩过招而不是厮杀。
眼看着虎杖悠仁轰然倒地,咒纹消散,伏黑惠隐忍地崩溃,良姜狠狠一咬腮,让自己更加清醒,脱离出失去什么的恐慌感。
“你要好好休息一下。”
这样说着,在伏黑惠的震惊中,良姜用剑背敲晕了他。
只能模仿夏油杰,也搞一次叛逃了,计划真是赶不上变化。
良姜叹了口气——上辈子叹的气应该都没有这一个周目多吧。
——
伏黑惠醒来的时候,钉崎野蔷薇的脸色就告诉了他事实:
虎杖悠仁死亡,橘良姜叛逃。
在所有人看来,橘良姜从来是一个神秘的人,伏黑惠尤其这样认为,初中时惊鸿一瞥,高中竟然以这种形式成为同伴,她对虎杖悠仁的亲近,对两面宿傩的熟稔,对五条悟的冷漠,都说明她并不简单——总之很难搞。
可他怨恨不起来她。
可能是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可能是她平日里的真诚,可能是她对两面宿傩的排斥做不得假,伏黑惠在冥冥中,竟然相信了她那一句“悠仁不会有事。”
——
生得领域内。
两面宿傩掐着虎杖悠仁的脖子,睥睨的脸上遍布阴霾:“你倒是占了这张脸的便宜。”
虎杖悠仁猛地甩开脸没作声,良姜的事情,她认为有必要的都会告诉自己,没必要被这人带偏。
两面宿傩也没有解释的意思,紧接着想要谈谈预想好的条件。
当然,束缚已成,是以两面宿傩单方面暴力完成的。
极快厌烦了虎杖悠仁的跳脱,两面宿傩一抬手便无情地切割了他的头颅。
坐在枯骨堆就的王座上,两面宿傩凝视着底下血液般猩红的水流涌动,一想到这个叫虎杖悠仁的小子用那张和自己极为相似的脸跟少女谈起了恋爱就觉得恶心,暴虐的情绪使得血水泛起了波浪。
“你想做什么……”
“不知用什么方法重生了的你……”
“为了杀我,还是什么我不知晓的执念?”
“良、姜……”
——
虎杖悠仁醒来时,发出了一声惊叹:“哇,一丝不挂啊!”
准备离开的家入硝子愣住了,伊地知傻了,五条悟乐了。
“悠仁,欢迎回来!”
少年一笑,与他击掌:“哦,我回来了!”
“顺带一提,你女朋友叛逃了哟~”
“诶?”
——
另一边,良姜的叛逃除了五条悟比较在意,咒术界一直没翻起什么波浪,她得以大摇大摆在街上走动。
走过一家饭店旁,透过透明的玻璃,她的眼神一滞。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竟然遇见了呢。
良姜缓缓笑起来,手贴上玻璃,凝视着毫无所觉的火山头咒灵和那个穿袈裟的男人。
——羂索。
突然脑子一紧,脑袋上有缝合线的男人一个激灵,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只能归咎于这家店空调开的太低,皱着眉不理会一边笑着询问点菜的男服务员。
讲清楚针对五条悟的计划,对面火山头的漏瑚非常激动,头上开始噗噗冒蒸汽,羂索离远些摆了摆手:
“别激动啊漏瑚,会烧起来的。”
旁边,目瞪口呆看着店员突然抽风一样说要辞职后跑掉的店长凑了过来,擦掉脸上的汗,笑容和蔼地询问道:
“客人,您想好点什么了吗?”
话音未落,他身上冒起了火星,就在他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有只手落在他的肩上,爆裂的热焰瞬间消失。
“您好,我来点菜就行。”
店长浑身冷汗热汗一起冒,对危险的感知让他下意识靠近从自己身后走出来的少女,她的手从自己肩上拿开后,他才惊觉身上的衣服似乎有干燥地翘边的痕迹。
但是这是他开的店,店里还有其他客人,店员能跑,他却不能露怯。
一瞬间,少年时直至现在都很爱看的少年漫画在眼前一一闪现,这位店长感到自己有了英勇赴死的勇气,悲壮又小心地询问少女:
“您,您要点什么?”
“一份招牌饭就行,店长你看起来很热,去有空调的地方吹吹吧。”
如蒙大赦,店长抖着腿走了——看来主角不是自己,命应该保住了。
就在刚刚,良姜的短匕插进了漏瑚的脖子上,被她坏心眼地360°使劲扭转,让它脑袋和身体分了家,嗬嗬地说不出话。
淡定地坐好,良姜先和善地对庞大的红色海洋咒灵说道:“你是海洋生物,应该吃不了人类的食物吧。”
又平静地转向肌肉都绷紧了的森林咒灵:“你应该不想和人类多接触吧。”
最后对着强装镇定的羂索,歪头抬手挥了挥:“阿啦,诅咒师夏油杰——你没死啊?”
“勾结咒灵可是大过,就算你是前辈我也要说,你糊涂呀……不过——”
她苦口婆心地坐到他身边,明明是面相不好惹的人,却一副亲近的样子说话,看上去毫无防备——正是这份大方让在场的咒灵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漏瑚是瞬间半死,根本没能力反抗。
“‘幸会,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我。不过什么呢?”
羂索挤出一抹笑,却怎么看怎么不自然,它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个陌生的少女,骨子里就有种畏惧感——尽管它没有骨头,只有个脑子。
“不过,这对我来说这不是问题,我也叛逃了,现在特想报复社会,”
良姜微微笑了起来,眼中精光让在场的咒灵竟然都觉得皮子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想到这么巧碰上前辈,刚好,我就加入你们吧,这么多特级咒灵,肯定能让五条悟不爽吧。”
“你讨厌五条悟?”
羂索抓住了她话里的厌烦和天真,感觉事情好像回归了掌控。
良姜脸拉了下来,扬起的眼尾攻击力十足,看上去非常具有可信度:
“前辈你活这么久应该有人脉吧,咒术界谁不知道那个无良教师针对我,任务多还重,不就是觉得我跟当初差点杀了他的天与咒缚很像么,嗤。”
“天与咒缚?”
羂索眯了眯眼睛——虽然这让夏油杰的眼睛显得更小了——觉得事情有意思起来了。
当初要不是伏黑甚尔给了夏油杰心理上的重创,他恐怕没那么轻易完善出最优的封印五条悟的计划,如今又有一个跟五条悟不对付的天与咒缚出现……
这恐怕是世界都想看看它的计划成功后的样子吧,简直是天助我也。
不过活了千年,羂索一向多疑,而良姜回答了几个问题就不耐烦起来。
她倏地拔除漏瑚脖子上的短匕,这匕首有诅咒,越高阶的咒灵越不好触碰,漏瑚就一直“佩戴”到现在:
“我呢,人类也好咒灵也好,都无所谓,你们明白么?”
良姜变脸很快,刚刚还一副翻脸的架势,话锋一转又轻轻笑了起来,笑意不达眼底,一种天真的残忍和冷漠的蔑视使在场的特级咒灵都有些发怵,
“现在五条悟惹毛我了,就算悠仁是我的男朋友,他也是不可容忍的,所以我要加入你们——这可不是商量呀。”
羂索看着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言行举止有什么不对的少女,慢慢勾起了嘴角,多么像真人的女孩,她们应该很有话题吧……还有,悠仁,难道就是最近传言死亡的虎杖悠仁?
另外确实,良姜有资本坐在这里威胁他们接纳她,羂索不敢赌这种“愉悦犯”的道德标准,万一“夏油杰“活了的事情被她直接捅给五条悟……
况且他着实对这种颇有研究价值的人类很感兴趣,自然是表现得迫不及待,满口答应。
花御对此有点不适应,但为了所谓的大局,还是接受了现实,陀艮都不用说,它就没脑子想这个事可不可行。
大家都很满意,除了气得要喷火却因为脖子被捅穿没办法冒蒸汽的漏瑚。
它眼里的愤怒要是能烧死人,良姜恐怕已经死了好几次了。
当然,为了所谓的没有人类的新世界,漏瑚敢怒不敢言,“夏油杰”是他们中的智力巅峰,如果连他都接受了良姜,那就说明她对计划有帮助。
啊~完全不了解羂索的根本目的吧。
良姜察觉到漏瑚自以为隐蔽的偷瞄羂索的卡姿兰大眼睛,默默笑了。
自以为是的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