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库里三十六盏青铜灯的火光被夜风吹得忽明忽暗,灯油里掺的朱砂在火焰中泛着妖异的红。
陆醉川贴着库房后墙的阴影站着,喉咙里还残留着刚才灌下的烧刀子的辛辣——这是他每次用城隍印前的习惯,酒劲顺着血脉往上涌,连指尖都跟着发烫。
\"头前那两个慢了半拍。\"赵霸天的声音从左侧传来,雁翎刀在掌心转了个花,刀鞘磕在陆醉川靴跟上。
这位青帮老大今晚没穿常日的纺绸短打,裹了身粗布夜行衣,连络腮胡都用胶泥糊住了,\"困灵阵管用,这帮孙子走路像踩在棉花上。\"
陆醉川没说话,目光顺着赵霸天的刀尖望过去。
密林中果然有黑影在晃,二十来个黑衣人猫着腰往东库摸,最前面的那个举着短刃比划了两下,却迟迟不敢往前冲——困灵阵的术法正抽着他们的气力,每走一步都像拖着灌了铅的腿。
\"放箭!\"赵霸天突然暴喝一声,埋伏在四周的精锐从树后窜出来,三十张强弩同时拉满。
箭雨破空的尖啸混着黑衣人惊恐的闷叫,有三个倒霉鬼当场被钉在地上,剩下的慌慌张张往林子里退,却撞进了沈墨寒提前布下的幻音符阵。
\"东南方五个!\"陆醉川摸出怀里的城隍印,青铜纹路在掌心硌出红印子,\"他们要绕后!\"
话音未落,东库右侧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是幻音符被触发了。
那些黑衣人原本就被困灵阵搅得七荤八素,这会儿又听见自家营寨的号角声、女人的哭喊声,有个小个子直接扔了刀跪在地上,抱着头喊\"娘\"。
赵霸天的雁翎刀终于出鞘了,刀光掠过一个黑衣人的脖颈,血珠溅在他粗布衣襟上,\"龟孙子们,爷爷这儿可没你娘!\"他反手又劈翻一个,余光瞥见个穿玄色锦袍的头目正往西北跑,\"那孙子不对劲!\"
陆醉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头目虽然也踉跄,但脚步里带着股狠劲,腰间挂的玉牌在火光下泛着幽蓝——是玄冥卫里的小头目。
他刚要追,却见一道白影从树上翩然跃下,沈墨寒的桃木剑挑开头目刺来的短刃,袖口的银线在夜色里划出冷光:\"想走?\"
头目咬着牙挥刀,却被沈墨寒用剑穗缠住手腕。
她另一只手掐了个法诀,指尖泛起青雾,\"封魂咒!\"头目立刻像被抽了筋骨似的瘫在地上,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沈墨寒蹲下来,剑尖抵住他眉心,\"说,谁派你们来的?\"
\"鬼...鬼面魔帅...\"头目吐着血沫,突然瞪圆了眼睛,\"不、不是!”
“是幽冥殿!”
“他们说...说鬼面那老东西吞了好处...\"
沈墨寒的指尖青雾更浓了,直接探进他天灵盖抽了缕残魂。
她闭目凝神,睫毛剧烈颤动,再睁眼时眼底翻涌着暗芒:\"这缕魂息里有幽冥殿的引魂香。\"她扯下头目腰间的玉牌,对着火光看,\"玉牌里刻的是幽冥殿的阴文,他们冒用了玄冥卫的旗号。\"
陆醉川的手指在城隍印上摩挲,\"所以周天佑的人跟幽冥殿不是一条心?\"
\"他们互相猜忌。\"沈墨寒把玉牌递给陆醉川,\"鬼面魔帅以为幽冥殿在抢功劳,幽冥殿又觉得鬼面私吞了好处。\"她忽然笑了,那笑意像刀背刮过冰面,\"我们可以加把火。\"
次日晌午,演武场的槐树下围了一圈人。
陆醉川蹲在草垛上啃炊饼,看沈墨寒给那个被换了魂的俘虏整理衣襟——那俘虏眼神发直,却能流利复述她教的话:\"北山祭坛藏着城隍印碎片,鬼面那老东西想独吞。\"
赵霸天蹲在他对面,用刀尖挑开俘虏的衣领,\"这换魂术能撑几天?\"
\"三天。\"沈墨寒把一张画满符咒的羊皮地图塞进俘虏怀里,\"等他把消息传给幽冥殿,鬼面的人也该收到风声了。\"她抬头看向陆醉川,\"他们都想要城隍印碎片,谁也不肯让谁。\"
陆醉川把最后一口炊饼咽下去,抹了把嘴:\"那就让他们抢个痛快。\"
三日后的傍晚,北山祭坛的荒草被踩得东倒西歪。
鬼面魔帅的黑旗和幽冥殿的白幡在山风里缠成一团,喊杀声震得山雀扑棱棱往天上飞。
沈墨寒站在对面山头上,用千里镜看着下面的混战——鬼面的铁骑兵砍翻了幽冥殿的阴兵,幽冥殿的术师又用毒雾迷了骑兵的眼,双方都红了眼,根本没注意到祭坛中央那尊破石头像下,只有块染了朱砂的破布。
\"成了。\"赵霸天把酒葫芦递给陆醉川,\"这两拨人现在恨不能生啖对方的肉。\"
陆醉川灌了口酒,酒液顺着下巴滴在城隍印上,\"等他们打累了...\"
\"等他们打累了,就是咱们收网的时候。\"沈墨寒放下千里镜,忽然皱起眉,\"小九?\"
一直蹲在她脚边的盲女突然站起来,空洞的眼窝转向天空,手指死死攥住陆醉川的衣袖。
她虽然不会说话,可浑身都在发抖,像被雷劈了的小兽。
陆醉川顺着她的手抬头,就见西边的乌云突然翻涌起来,原本暗红的晚霞被染成了青灰色。
有什么东西正从云层里往下坠,速度快得像颗陨星,带起的风刮得人睁不开眼,连地上的荒草都打着旋儿往天上飞。
\"那是...\"赵霸天的雁翎刀嗡鸣着出鞘,刀身泛着冷光。
沈墨寒的脸色白得像纸,她抓过陆醉川的手腕,指尖冰凉:\"大祭司的气息。幽冥殿和鬼面魔帅联手了!\"
陆醉川握紧城隍印,能清楚感觉到青铜印在发烫,烫得掌心发红。
他望着那团越来越近的黑影,喉咙里的烧刀子劲涌上来,连带着心跳都快了几分。
风里开始飘起腐肉的腥气,混着纸钱燃烧的焦味,像极了城隍庙后那片乱葬岗的夜。
\"来得正好。\"他把城隍印往腰间一挂,冲赵霸天和沈墨寒笑了笑,\"老子等这天,等得嘴都快淡出鸟来了。\"
话音未落,那道黑影已经砸在祭坛前的空地上。
天地间突然响起刺耳的尖啸,像是无数冤魂在同时尖叫。
陆醉川的衣角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望着黑影里逐渐清晰的红袍身影,手指慢慢扣住了城隍印的纹路——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