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外的风卷着碎石打在陆醉川脸上,他踉跄两步扶住一块嶙峋的岩石,耳中还响着洞穴坍塌的闷响。
林大侠反手抹了把额角的血,剑穗上的红绸被风掀起半寸,露出剑柄处新崩的缺口——方才在岩缝里硬接了大祭司三道阴火,好容易才护住陆醉川的后背。
\"哥哥。\"小九的声音像片落在他手背上的雪花,盲女不知何时摸到他身侧,指尖轻轻勾住他袖口。
她的判官笔斜斜插在腰间,笔杆上的朱砂纹路泛着微光,\"他的气没有散,像根被踩断的香,还在往东边飘。\"
陆醉川低头看她。
盲女的眼白泛着珍珠似的柔光,睫毛因感知而微微颤动,苍白的脸上还沾着洞穴里的黑灰。
他喉结动了动,伸手替她擦去额角的污渍——这动作让他触到自己掌心的灼痛,方才砸大祭司后颈时,城隍印的金纹在他掌心烙下了浅红的痕迹。
\"东边?\"林大侠扯下衣襟裹住手臂的伤口,粗布立刻被血浸透,\"那是遗迹外围的乱葬岗,我前日巡查时见着好些新翻的土,原以为是野狗刨的。\"他突然顿住,剑眉拧成个疙瘩,\"莫不是那老东西早就在那埋了后手?\"
陆醉川没答话。
他摸了摸胸口的玉佩,那热度比在洞穴里更甚,几乎要透过粗布衫烫进肉里。
师傅临终前塞给他这玉时说过:\"若它烫得烧手,要么是有大善缘,要么是有大劫数。\"此刻他望着东边渐起的黑雾,喉间泛起酒腥气——方才在洞里太急,酒葫芦早空了,可那股子烧喉咙的热意却从丹田往上涌,像有团火在催着他往前冲。
\"走。\"他攥紧城隍印,印身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小九说他往东边去,咱们就去东边堵。\"
四人刚转过一道石梁,地面的异变便撞进眼帘。
原本青灰色的岩石上爬满暗红符文,像无数条被剥了皮的蚯蚓,顺着石缝蜿蜒向东。
沈墨寒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的月白裙角沾着泥,发间的银簪歪了半寸——这女子向来讲究体面,此刻却连鬓边乱发都顾不得理,握着千年桃木剑的手紧得指节发白。
\"噬灵阵。\"她的声音像浸在冰里,\"用活人的骨血画阵眼,吸周围十里的生气养邪物。\"她蹲下身,桃木剑轻轻划过一道符文,金芒闪过,符文嘶嘶冒起黑烟,\"这些纹路才画了三天,大祭司早就在准备。\"
陆醉川蹲在她旁边。
借着桃木剑的光,他看见符文缝隙里嵌着细小的碎骨,泛着惨青——是人的指骨。
他突然想起今早酒楼里来要饭的老乞丐,那老头攥着他给的两个馒头,说\"小哥面善,当心脚下有血路\"。
当时只当是疯话,此刻却像根针戳进后颈。
\"走。\"他声音发哑,\"趁阵没全起,断了他的祭坛。\"
遗迹边缘的开阔地被黑雾裹成个茧。
陆醉川的鞋跟刚碾上草地,便觉脚下发软——那草叶都是干的,脆得像烧过的纸,沾着他鞋尖的泥立刻渗成黑褐色。
林大侠的剑\"嗡\"地出鞘,剑尖挑起一团黑雾,那黑雾却像活物般缠上剑身,滋滋腐蚀出个拇指大的窟窿。
\"退!\"陆醉川拽着小九往旁闪,可已经晚了。
祭坛的方向传来大祭司的笑,像破风箱拉过锈铁,\"来得好,来得好!\"话音未落,四面八方的土堆同时炸开,青灰色的阴兵摇摇晃晃爬出来,甲胄上的铜钉还滴着新鲜的血——分明是刚死的壮丁,眼球还挂在眼眶外晃。
小九的判官笔突然发出清鸣。
盲女反手握住笔杆,笔尖点地,一道金光顺着地面窜出去,正戳在最近的阴兵心口。
那阴兵发出刺耳的尖叫,身上的腐肉簌簌掉落,露出白森森的骨架。\"哥哥!\"她转头喊,发辫上的银铃响成一片,\"祭坛在正中央,符文是北斗形,我能破!\"
\"林大侠护着小九!\"陆醉川把城隍印往空中一抛,金芒瞬间笼罩全身。
他能听见自己血管里的轰鸣声,像有千军万马在奔腾——这是用城隍力的征兆,可今天的热意格外灼人,仿佛每一寸皮肤都在被火烤。
他冲进阴兵堆里,印身砸在阴兵头顶,金芒过处,阴兵的甲胄碎成齑粉,只剩一缕黑烟往祭坛方向逃。
沈墨寒的桃木剑也动了。
她足尖点地跃上石堆,剑花挽得密不透风,每道金芒都精准地削断阴兵的喉管。\"这些阴兵是生魂强封的!\"她喊,发簪终于\"叮\"地落地,\"得毁了他们颈后的符咒!\"
林大侠应了声,反手甩出三枚透骨钉。
他本是青帮玩暗器的好手,三枚钉子分打三个阴兵后颈,钉入的瞬间,那三个阴兵突然挺直身子,喉间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符咒被破了。\"好!\"他大喝一声,提剑冲进左侧阴兵群,剑穗上的红绸被血染得更深。
可就在这时,祭坛上的黑雾突然凝成实质。
大祭司的身影从中踏出,他原本空荡的眼眶里嵌着两颗猩红的眼珠,额间还贴着半块玉牌——正是陆醉川在洞穴里看见的那半块。\"小崽子们玩得开心?\"他咧开嘴,牙龈上还沾着黑血,\"尝尝我新得的宝贝!\"
他抬手一挥,一股漆黑的邪气如浪涌来。
小九正踮脚去够祭坛上的主符文,被这股邪气撞得飞出去,撞在石堆上又滚了两圈。
陆醉川瞳孔骤缩,拼尽全力扑过去,城隍印的金芒在身前凝成屏障——可那邪气竟像烧红的铁,瞬间熔了金芒,在他胸口灼出个焦黑的印子。
\"咳!\"他踉跄着单膝跪地,嘴里尝到腥甜。
这是他用城隍力以来最疼的一次,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抽了去,只剩副皮囊勉强撑着。
大祭司的笑声更近了,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的腐臭味:\"就这点本事?”
“等我吞了这十里生气,定要把你活剥了,看你那破印还护不护得住!\"
\"哥哥!\"小九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爬起来时,判官笔的笔杆裂了道细纹,盲眼的泪水混着血往下淌——方才撞在石堆上,额角划了道口子。
陆醉川望着她,又望向林大侠和沈墨寒。
林大侠的剑已经卷了刃,沈墨寒的裙角在滴血,可两人还在拼着命砍阴兵——那些阴兵越杀越多,像永远砍不完似的。
祭坛上的光芒突然大盛。
陆醉川抬头,看见金红的光透过黑雾刺下来,照得大祭司的脸忽明忽暗。
他摸了摸胸口的玉佩,那热度几乎要把他烫晕——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了。
远处的喧哗声,像春汛的潮水,混着马嘶和人声,正顺着山道往这边涌。
沈墨寒的脸色瞬间惨白:\"是周天佑的兵!”
“他引了军阀过来!\"
陆醉川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望着祭坛上的大祭司,又望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突然笑了——笑得咳出血,染在城隍印的金纹上。
他抹了把嘴,站起身,城隍印在掌心发烫,像团烧不尽的火。
\"小九,\"他哑着嗓子喊,\"破主符文需要多久?\"
盲女摸了摸笔杆的裂纹,咬着唇比了个\"三\"的手势。
\"林大侠,\"他转头,\"你带沈姑娘去截那些兵,能拖多久拖多久。\"
林大侠的剑穗晃了晃,他重重点头:\"得令!\"
沈墨寒欲言又止,可看了眼陆醉川胸口的焦痕,终究没说话。
她握紧桃木剑,跟着林大侠往山道方向冲去,两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黑雾里。
陆醉川深吸一口气。
他摸出怀里最后半块桂花糕——是今早小九塞给他的,说垫垫肚子。
此刻他把糕点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混着血,在喉间漫开。
他望着大祭司,望着祭坛上的光,突然扯开嗓子笑起来:\"老东西,你不是要我生不如死么?”
“老子今天偏要让你看看,什么叫——\"
\"酒是引子,胆才是剑!\"
他的声音混着黑雾冲上云霄。
城隍印的金芒突然暴涨,将他整个人裹成个金人。
大祭司的瞳孔剧烈收缩,刚要后退,却见陆醉川的身影一闪,已经到了他面前。
\"去你妈的下次!\"
金芒炸响的瞬间,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呐喊。
那声音像惊雷劈开黑雾,带着三分粗犷七分狠厉,混着马蹄声,正朝着这片死地滚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