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的风裹着血腥气灌进陆醉川的领口。
他单膝跪在青石板上,指尖最后一丝金光消散时,后颈的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衣领。
这具本就被城隍之力反复灼烧的躯体,此刻像被泡在酸水里——膝盖磕在石头上的钝痛、鬓角新添的白发根根刺着头皮,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陆兄弟,\"叛徒首领的刀尖压着他后颈,凉得刺骨,\"你看那鼎里的雾气。\"他用刀背敲了敲十步外的青铜巨鼎,鼎身浮着的黑雾正咕嘟咕嘟翻涌,隐约能听见鼎内传来孩童的抽噎、老妇的呜咽,\"等这鼎吸够三镇百姓的生气,大祭司说要送我座黄金铸的将军府。
到时候——\"他突然俯身,热烘烘的吐息喷在陆醉川耳后,\"我让人把你剥了皮,挂在府门口当灯笼。\"
陆醉川盯着脚边的碎石。
他能听见山涧另一侧传来的脚步声——玄风长老的玄铁剑磕在石头上,丁零当啷;林大侠背着被黑雾迷晕的小丫头,朴刀上插着的锄头撞在树桩上,哐当;小九的判官笔划破掌心,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啪嗒、啪嗒。
黑雾突然晃了晃。
是那些被陆醉川护过的百姓。
卖早点的王婶攥着半卷草绳,鞋尖沾着未干的豆浆;挑水的李三儿扛着扁担,扁担两头还挂着两个空水桶;甚至连总说他偷懒的酒楼掌柜,此刻正把算盘上的铜珠一个个抠下来,塞进玄风长老的剑鞘。
他们在给玄风长老的剑缠草绳,给林大侠的刀插农具,往小九的笔杆上系红绳。
那些沾着烟火气的物件撞在法器上,竟撞出星星点点的金光,像极了去年上元节,他蹲在酒楼门口看的烟花。
陆醉川突然笑了。
他摸出腰间的酒葫芦,晃了晃——只剩一滴烧刀子,在葫芦底叮当作响。
\"老东西,\"他对着青铜鼎轻声说,鼎身的符文在他瞳孔里投下暗红的影子,\"你猜错了。\"
叛徒首领的刀往下压了压,在他后颈割出细血珠:\"你说什么?\"
\"我说——\"陆醉川舔了舔唇,那滴烧刀子顺着喉咙滚进胃里,像团火,\"我要的从来不是破你。\"他慢慢抬头,望着向他跑来的玄风长老、林大侠、小九,还有那些举着草绳和锄头的百姓,\"是让他们知道,有人敢站出来。\"
叛徒首领的刀光劈下时,陆醉川突然滚地避开。
他的动作比往日迟缓许多——衰老的力量像块磨盘压在腿上,但他的眼睛亮得惊人,死死盯着青铜鼎腹部那道半指宽的凹痕。
昨天深夜,他在鼎边转了三圈,借着月光看清了凹痕里的符文——那是大祭司用自己的精血刻的本命咒,是这鼎最软的七寸。
\"追!\"叛徒首领吼道。
大祭司的黑雾凝成锁链,唰地缠向陆醉川脚踝。
他反手甩出腰间的城隍印,金印砸在锁链上,火星四溅。
印上的\"阴阳司\"三字突然亮起来,照得黑雾滋滋作响——这是他第一次用城隍印的\"镇\"字诀,代价是胸腔里突然涌出一口血,烫得他喉管发疼。
\"醉川!\"沈墨寒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她举着千年桃木剑劈开两道黑雾,发簪歪在耳后,发尾沾着草屑,\"往山涧左边跑!那边有块凸岩,能借地势躲大祭司的黑雾!\"
陆醉川抹了把嘴角的血,猫腰钻进两块巨石间的缝隙。
山风灌进来,卷着他的衣摆猎猎作响。
他摸出怀里最后一坛酒——这是今早出门前,王婶硬塞给他的,说\"跑堂的也得喝壮行酒\"。
泥封上还沾着王婶的面粉印子。
\"不能硬拼。\"他盯着山涧对面的青铜鼎,指节捏得发白。
叛徒首领是阎罗境初期,大祭司更是后期,自己现在天官境后期的修为,单对单都未必能撑过十招。
可鼎里的百姓等不起——他听见鼎内传来一声老人的咳嗽,那是总在酒楼门口晒太阳的张爷爷。
\"用禁忌招?\"他低头看向酒坛。
上次用这招,他躺了三天三夜,头发白了一半。
沈墨寒说过,这招是把城隍之力当火药桶炸,炸一次折十年阳寿。
可现在...他望着山涧边举着草绳的王婶,她脸上还沾着豆浆渍,眼睛却亮得像星星。
\"墨寒!\"他突然吼道,\"帮我挡三息!\"
沈墨寒的桃木剑劈碎一团黑雾,转头就见陆醉川仰头灌酒。
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他下巴往下淌,浸湿了前襟。
她瞳孔骤缩:\"醉川!”
“你疯了?
“这招——\"
\"放心,\"陆醉川抹了把嘴,酒坛在他手里裂开蛛网状细纹,\"我还有底牌。\"他的双眼突然泛起金光,那金光不是以往的温和,而是像两把淬了火的剑,\"观生死\"的符文在眼底流转,连睫毛都镀上了金。
叛徒首领的刀风先到。
陆醉川不躲不闪,抬手接住刀刃。
金属割进掌心的疼让他倒抽冷气,可他却笑了——血珠滴在刀身上,竟滋滋腐蚀出小坑。
这是城隍之力的\"蚀\",专克阴邪法器。
\"找死!\"叛徒首领抽刀欲退,陆醉川却借着这股力道腾空而起。
他踩着叛徒首领的刀背借力,像只金翅大鹏扑向青铜鼎。
大祭司的黑雾凝成巨掌拍来,掌风掀得山涧里的树都弯了腰。
\"小九!\"沈墨寒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盲女的判官笔在半空划出血线。
她看不见,但能听见陆醉川的心跳、大祭司的黑雾流动声。
笔锋蘸着掌心血,在虚空中画出个\"安\"字——这是她第一次用\"血判\",代价是指尖的骨头都露了出来。
黑雾巨掌撞在\"安\"字上,爆出刺目白光。
陆醉川趁机穿过光雾,重重落在青铜鼎旁。
他的手掌贴上鼎身的瞬间,一阵天旋地转——意识被拽进了黑暗里。
这里是青铜鼎的器灵空间。
四周都是扭曲的冤魂,他们的脸是鼎里那些百姓的脸,张着嘴无声尖叫。
最中央悬浮着个半透明的虚影,青面獠牙,正是鼎灵。
\"凡人,\"鼎灵的声音像指甲刮玻璃,\"你也想当祭品?\"
陆醉川望着那些冤魂的脸——张爷爷的、王婶的、李三儿的,还有酒楼里总揪他耳朵的账房先生。
他突然笑了:\"我见过比你可怕的东西。\"他想起刚继承城隍传承那晚,被军阀屠村的村民跪在他脚边;想起第一次用城隍之力时,沈墨寒握着他的手说\"别把自己烧没了\";想起小九第一次用判官笔,画歪了\"平安\"圈,急得直掉眼泪。
\"那就是人心。\"他说,\"有贪念的人心,有恶念的人心。\"他的意识里浮出城隍印的纹路,\"可人心也有——\"他的声音突然拔高,金光从他意识深处爆发,\"有不甘的、不服的、偏要站出来的人心!\"
鼎灵的虚影开始扭曲。
陆醉川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燃烧,像块被扔进熔炉的金块。
他咬着牙结出城隍印的\"断\"字诀:\"观生死,断因果!\"
现实中,陆醉川的身体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
青铜鼎剧烈震颤,鼎身上的符文像活了似的窜动。
他的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嘴角溢出黑血——这是鼎灵的反噬。
可他的手还死死抠着鼎身,指缝里渗出的血渗进凹痕的符文,将那道本命咒染成了金红色。
\"醉川!\"沈墨寒扑过来接住他。
陆醉川的眼睛缓缓闭上,最后看到的是小九跪在他身侧,用带血的手给他擦脸;是玄风长老的剑终于劈碎最后一团黑雾;是王婶举着草绳,眼泪砸在青石板上。
青铜鼎的震颤突然加剧。
原本暗红的符文泛起刺目的金光,像无数条金蛇在鼎身上游走。
沈墨寒抬头,看见鼎口的黑雾正在消散,隐约能听见鼎内传来孩童的哭声——那是活着的哭声。
陆醉川的呼吸渐弱。
他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是:王婶的烧刀子,真他娘的够劲。
而在他毫无知觉的掌心,城隍印的\"阴阳司\"三字正发出微弱的光。
那光慢慢爬上青铜鼎,顺着那些被血染红的符文,钻进了鼎身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