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地方……都多少年没提过了。”
担子阿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恍惚。
她望着丈夫，丈夫也正看着她，眼神一对，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
眼神里是他们两人才懂的默契。
那段日子，好像就在昨天，又好像隔了很久远。
像被风吹过的油菜花香，淡淡的，却一直留在记忆深处。
那天的阳光正好，油菜花开得漫山遍野，金黄一片。
他们沿着县里走，空气里都是甜丝丝的花香。
到了游乐园门口，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磨蹭了好久才进去。
里面的碰碰车、小火车。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那时候傻乎乎的乐呵最实在。
担子爸嘿嘿笑了两声，手抬起来，挠了挠黝黑的后颈。
“那会儿你胆子比兔子还小，碰碰车你都不敢上去，还是我硬拉着你坐我边上”
担子妈脸颊泛起红晕，横了他一眼，带着点嗔怪。
“你还好意思咧！自己瞎开一气，横冲直撞的，差一点就把人家车给顶翻了！”
“那不是显本事嘛！”
担子爸梗着脖子回嘴。
“本事？我看是莽撞！”
“瞎猫碰上死耗子！”
“你懂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旁若无人地斗着嘴，嘴角却不知不觉翘了起来。
“阿爸，阿妈，什么是闲暇欢乐景园啊？”
担子和小锤坐在父亲肩头，晃着小腿，好奇地追问。
他们从没听过这个名字，更不知道它对父母意味着什么。
“是不是比赶集还热闹？”
小锤也不甘示弱，使劲拽着阿爸的耳朵追问，声音又脆又响。
“是个……嗯，是个好玩的地方。”
担子爸挠了挠头，脸上那抹红色还没完全褪去。
他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俩小子说明白，那个地方装着他和媳妇儿当年最好的念想。
“比咱们乡里的土坡好玩吗？”
小锤傻乎乎地问。
在他心里，能滑草的大土坡就是顶顶好玩的地方了。
“里面有好多好多好玩的东西。”
担子妈被儿子逗笑了，白了丈夫一眼。
声音轻快了些。
她伸手轻轻拍了下小锤肉乎乎的小屁股。
“傻孩子，那能一样吗？”
她看着横幅的方向，眼里带着一丝期待和怀念。
“那是城里人建的，可稀罕了，里面有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还能坐小火车呢！”
“小火车？！”
担子和小锤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对他们来说，小火车这东西，只在阿妈讲的故事里，还有那台吱呀作响的收音机里听到过。
“真的有小火车吗？会冒烟，呜呜叫的那种？”
担子激动地搂紧了阿爸的脖子。
差点把阿爸勒得喘不过气。
“有！有！”
担子爸赶紧应声，生怕自己被儿子给孝死。
“小火车是有的，嗯，绕着园子跑，能看到好多东西”
担子妈点头确认。
“以前啊，逢年过节的时候，县里好多人都往那儿跑”
“挤都挤不动”
担子妈陷入了回忆。
“我以前跟你阿爸坐过，那时候……”
她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脸上泛起回忆的柔和。
“后来怎么不开了呢？”
担子好奇地问。
“后来的事就多了，家家户户都忙着地里的活“
“忙着填饱肚子，谁还有那闲工夫和闲钱去耍呢？“
“去的人少了，那园子开着也亏钱，慢慢地……就关门了吧”
担子妈轻轻叹了口气。
她是真的觉得有点可惜。
“那现在又开了！我们能去吗？阿爸阿妈？”
“能去坐小火车吗？”
小锤也抓着阿爸胸前的粗布衣裳，小脸仰得脖子都酸了，眼睛里全是星星点点的光。
“这个……”
担子爸看了看媳妇儿，又掂量了一下兜里的钱，有些迟疑。
“要是……要是那门票钱不咬人，就带你们去开开眼”
担子妈看着儿子们那亮得吓人的眼睛，还有那小嘴瘪着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心一下子就软了。
正当他们一家人说着话，集市门口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集市入口处已经围了不少人，对着那横幅指指点点。
那条红色的横幅，像是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那块红布条底下，已经乌泱泱围了一大圈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哎哟，闲暇？这名字可年头了啊！”
一个大婶拎着菜篮子停下了脚步。
踮着脚往里瞅。
“是啊，二十年了吧？那时候我还没嫁人呢！”
旁边另一个穿着碎花袄子的中年女人接话。
“可不是嘛！我记得我大闺女头一回跟她男人相看，就偷偷跑去的那里头！”
另一个嗓门洪亮的大婶拍着大腿说。
“听说是游乐园？新开的？”
“不是新开的，是以前那个，重新弄起来了”
一个年轻点的男人说，他似乎知道点什么。
“以前那个？垮了多少年了哟！”
“怎么突然又开了？”
有人不信。
“谁晓得呢，布条上就写着‘闲暇欢乐景园’，还有啥‘开业大酬宾’哩。”
“游乐园啊……那进去不得花老鼻子钱？”
一个精瘦的汉子摸着下巴算计着。
“可不是，带娃去一天，怕是得把赶集卖菜的钱都搭进去！”
“不过听说里面可好玩了”
一个年轻人插嘴，脸上带着向往。
“碰碰车车是啥？能比得上拖拉机拉着跑快？”
有人不懂。
一阵哄笑声响起。
“县边上啊……离咱们这儿不算近，坐班车得一个多小时吧？”
“去看看呗，总比天天对着田埂强！”
“就是不知道里面现在啥样了，别是骗人的”
“要是真好玩，跑远点也值当，总比天天在家闷着强”
“要是真跟以前一样好玩，跑远点也值！娃们也能高兴高兴！”
议论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各种猜测、回忆、担忧和一点点藏不住的兴奋。
良伯伯已经挤进了集市里面，身后传来的喧闹让他脚步顿了顿、
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是一种旁人看不懂的复杂滋味、
像陈年的酒，又苦又涩。
担子和小锤还坐在爸爸宽厚的肩膀上，听着周围人都在喊“游乐园”、“碰碰车”。
更是兴奋得手舞足蹈，差点把担子爸的脖子给晃断了。
“阿妈！大家都在说游乐园！是不是真的很好玩啊？”
小锤拍着巴掌，，脸蛋因为激动变得红扑扑的。
担子阿妈收回看向丈夫的目光，轻轻叹了口气。
“好不好玩，去了才知道”
她嘴上这么说，眼神却又一次，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集市入口那抹刺眼的红色。
那不仅仅是一个游乐园的名字，更是一段被尘封了许多年的青春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