液面中央，缓缓浮起一个东西——一个锈蚀、扭曲，几乎看不出形状的摩托车把手残骸，把手尖端，连着一个布满刮痕的粉色头盔。
“……爸？”铁头喉咙发紧。
那是他九岁生日，父亲用废铁拼凑的机车模型上的零件！它该躺在第六层家的角落里落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深渊底下？
头盔微微转动，残存的护目镜裂开一道细缝，似乎有目光从里面穿透出来。一瞬间，铁头几乎能闻到汽油味和……铁腥血味。
八岁那年，他从那辆简陋的车上摔下，额角缝了三针，父亲的血混着他的滴在把手上……
“记忆投影陷阱！”唐雨柔的警告在耳机里炸开，声音罕见地尖锐了一瞬，“别回应！别回忆！武器库会从闯入者的意识里抽——”
铁头的晶化眼球骤然剧痛！眼前景象瞬间扭曲碎裂！
那摩托车把手和头盔分解成无数闪烁的数据流，被后方黑暗里伸出的数条半透明、布满细密神经束的苍白触须——如同巨型章鱼的幽灵腕足——猛地攫住、拉入深渊般的地面！
铁头本能想追，脚下却猛地踏空！
轰隆！
一大片伪装成地面的金属苔藓塌陷！
铁头及时旋身将扳手卡在边缘残骸上，整个身体悬在翻涌的吞噬液面上方几寸！
那液面正疯狂地向上拉伸，试图触碰他晃动的靴底，液体表面沸腾般凝聚出一些更加模糊的、只在他记忆深处存在的景象碎片——母亲端着的焦糊饼干盒、小芸三岁穿着连体裤摇摇晃晃的样子……
碎片迅速被翻涌的触须卷走溶解！
铁头低吼一声，右臂星纹炸亮，用力将自己荡回“岸”边。
剧烈的头痛像有电钻在他脑子里搅动。
“刚才……忘了什么？”他喘息着，用扳手撑地，只觉得某个童年伤疤的位置空空如也，只剩下钝痛。
在唐雨柔远程精确到米级的路径指示下，铁头以多次陷入记忆陷阱和失重塌陷为代价，最终站在了核心区的入口。
一扇巨大的、布满复杂蒸汽管路和生物神经束双重缠绕结构的气密门前。
门中心巨大的星灵徽记已经黯淡无光，如同废弃恒星的眼珠。
“星火谱系检测已就绪。”唐雨柔的声音在门前响起，一个复杂的旋转符文序列投影在锈迹斑斑的控制面板上。“靠近它，铁头。母亲残留的识别协议需要……生物特征感应。”
铁头依言上前，晶化右臂按上冰冷的徽记中心。
嗡——！
沉寂的星灵徽记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
无数能量流顺着神经束和管道向大门两侧涌去！沉重的金属铰链发出呻吟，大门缓缓向内开启。
门后并非宽敞的控制室。
而是一条幽深的、无限向前延伸的……走廊。
走廊两侧墙壁完全覆盖着暗红色、搏动着的生物组织，细密的神经末梢在其中如同毛细血管般闪闪发光。
无数光点在神经束构成的网络里高速流窜，如同活的数据洪流。
走廊上方垂下亿万条极细的、半透明的神经纤维，它们轻柔地晃动，散发出类似极光般变幻的色彩。
空气里弥漫着极其细微的嗡鸣，像是亿万声音在极低音域里破碎的回响。
记忆回廊！
铁头的头再次剧痛起来，视野里的绿色脉络视觉瞬间被彻底屏蔽，只剩一片翻滚的、神经束网络的刺目荧光！
走廊深处，光影在神经束的交汇点凝聚、塑形。
一个女人的影像由无数跳跃的光点构成。
她漂浮在回廊尽头的光晕里，穿着星灵研究员特有的简洁白色制服，黑色的长发在虚空里微微拂动。
她的脸是模糊的，轮廓如同被水晕开的名画，唯有一双眼睛极其清晰——那是和唐雨柔一模一样的平静、深邃，却比雨柔的更多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和沉重。
“AI幽魂。”铁头头盔内的信息屏疯狂刷过警报，“高聚合记忆残响体……唐雨柔，这东西是你妈？”
通讯器里是长时间的静默，只余细微的电流音。回廊深处，那个雨柔母亲光点构成的身影微微抬起由数据流组成的手。
整个回廊，亿万神经纤维骤然发出强光！
没有声音。
只有海啸般的光信息流直接灌入铁头的大脑！
破碎的画面，尖锐的情绪，冰冷的逻辑公式，灼烧的痛楚……如同被强行打开了所有感官的水龙头，混乱的洪流冲击着他的意识堤坝！
他“看”到：
一间实验室。比现在年轻得多的唐雨柔，躺在冰冷的操作台上，她的身体下半部分连接着无数狰狞的线路和维生管。
年轻的雨柔母亲在操作台前双手翻飞，额角全是汗，眼神绝望而疯狂。操作台的屏幕上满是警告：
【脊髓神经网络溶解75%】……【意识稳定场瓦解临界！】……【最终方案：意识海迁跃至方舟-7载体】
“不……不能走这条路！”雨柔母亲的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意念传递？），“意识切割会……”
“……妈妈，启动‘月缺’。”画面里，台子上年轻的雨柔突然睁开眼，那双眼睛平静得可怕，平静得像此刻通讯那端的声音，“活下去。这是概率最大的解。”
铁头猛地按住太阳穴，剧痛让他双膝几乎跪倒！他“听”到雨柔母亲意识核心爆发的无声尖啸。
下一个画面：雨柔母亲站在巨大的环形控制台中心，她面前是无数亮起的光柱，每一道光柱里都有一个模糊的、由数据构成的人影轮廓。
她将自己的意识撕扯成亿万碎片，如同扑火的飞蛾，强行驱动一艘庞大星舰的骨架，撞向一片吞噬世界的、由机械血肉构成的暗红色海洋（铁头不认识那地方，但灵魂深处涌起极致的恐怖和熟悉感）……
撞击前的瞬间，光柱里所有人影连同她自己……
瞬间湮灭！只有一道微弱的意识流，带着核心指令【守护方舟-7】【守护雨柔】，化作一道几乎不可见的流光，反向射向星城的坐标……
“呃啊——！”铁头疼得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头盔里全是警报，视觉系统开始闪烁、失真。
刚才那些涌入的记忆碎片——关于他自己父亲的、八岁那次摔伤的、甚至关于小芸刚认识时傻笑的画面——如同阳光下的冰雪，飞速地融化、消失！
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贪婪地吸走！
他记得那里有过伤口，有过笑声，可现在那个位置只剩一片虚空的痛！
他是谁？他为什么站在这里？他要救谁来着？
记忆回廊两侧的神经束之墙贪婪地搏动着，如同饕餮的食道。
那些从铁头意识里被强吸出来的、宝贵的记忆数据流被细密的神经末梢飞速捕捉、沿着墙壁上的暗红脉络送向不知名的消化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