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宝阁的紫檀木门吱呀开启时,陈万财正用放大镜端详一块汉代玉璧。听见响动抬头,却见刘敬裹着件米黄色风衣立在晨光里,手腕上的檀木手串泛着温润的光泽。他心中一惊,八个月前那个捧着金锭来换现的女人,此刻浑身散发着让他陌生的凌厉气场。
\"刘女士可是有阵子没来了。\"陈万财缓缓地放下放大镜,指腹在玉璧上摩挲出沙沙声。八个月前,他从这个叫刘敬的女人身上赚到了一百八十万,印证了古董界那句“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古训。对于这样一个能给自己带来好运的财神奶奶,他自然是万分欢迎的。
刘敬不语,她从容地走到柜台前,从靛蓝粗布包中取出个黄绫包裹的锦盒。檀香味随着盒盖开启漫溢而出,一方晶莹剔透的和田玉印躺在金丝绒上,螭虎纽在晨光中泛着幽光。
陈万财的瞳孔骤然收缩。印面篆刻的\"大仲宰印\"四字让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这分明是北周官印的制式,难道这是北周最后一个大仲宰宇文护用过的授印--!?他颤抖着双手捧起玉印,指腹抚过印背的年款\"建德三年\",突然想起宇文护被周武帝击杀的史实。玉印入手微凉,却似有千钧之重。难道上年再次垂青自己,让刘敬这只“菜鸟”给自己送来了一份“厚礼”!?
\"刘……刘女士,您……开个价吧--!\"陈万财的声音有些发颤。刘敬伸出手,在他眼前来来回回地翻了三次。
\"一百五十万?\"陈万财试探着问。刘敬突然冷笑,伸手就要准备拿回玉印。陈万财慌忙按住锦盒,这才惊觉自己犯了古董行的大忌——三翻手在黑市暗语中代表三百万两白银,换算成今日的市价......
\"刘女士莫急--!刘女士莫急--!有话好商量--!有话好商量--!\"陈万财的额头顿时渗出了冷汗,\"这玉印虽说是北周遗物,但品相与尺寸......\"他的话突然顿住,因为刘敬已从坤包中取出一本《北周官制考》,翻开的页面上清晰记载着大仲宰印的尺寸规制。陈万财看着玉印与书中插图严丝合缝,知道今日遇到了真正的行家。
\"陈老板可知北周的大仲宰宇文护是怎么死的?\"刘敬突然开口,指尖轻轻抚过玉印上的螭虎纽,\"建德元年,周武帝在含仁殿设宴,宇文护刚入殿门,武帝便用玉笏击中他的头部。\"她的声音突然转冷,\"这方印,说不定就是宇文护血溅朝堂时遗落的。\"
陈万财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他强作镇定地取出天平,将玉印与砝码反复称量。刘敬却从另一本《北周舆服志》中抽出张泛黄的纸页:\"建德三年改制,大仲宰印重二十四两七钱三分。\"陈万财看着天平指针稳稳指向24.73,额角的冷汗滴落在金丝绒上。
\"刘女士--,您……究竟想要多少?\"陈万财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刘敬指了指窗外悬挂的\"诚信为本\"匾额:\"陈老板做了三十年古董生意,该知道物有所值。\"她从坤包中取出张泛黄的报纸,头版标题是《北周大冢宰印现世》,副标题赫然写着\"专家估值1700万\"。
陈万财盯着报纸上的照片,发现与眼前玉印的螭虎纽角度完全一致。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有个神秘买家出高价收购北周官印,此刻才惊觉眼前的这个刘敬似是有备而来。
\"刘女士--,您这是要赶尽杀绝啊!\"他苦笑着摇头,\"我这庙小--,最多一千万,这是我能承受的极限。\"
刘敬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风衣外翻领子,玉印在晨光中折射出冷冽的光:\"陈老板可知,上个月苏富比拍出的北周骠骑大将军印成交价是多少?\"她转身走向门口,\"一千三百万,这是最后的报价。\"
陈万财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在古玩界浸淫多年父亲临终前的话:\"遇到懂行的买家,要么成全他,要么毁了货。\"他咬了咬牙:\"成交!但要分六期付款。\"刘敬停下脚步,侧过脸时眼尾的细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我希望陈老板三天内付清全款,否则我会让这方授印出现在嘉德秋拍。\"
签完支票的瞬间,陈万财感觉像是被抽走了三魂七魄。刘敬将支票小心地放进坤包,突然又从布袋中取出个竹筒:\"这里面是宇文护的《大诰》残卷,陈老板可有兴趣?\"陈万财盯着竹筒上的封泥,突然想起刘敬刚才说的\"血溅朝堂\",只觉一阵眩晕。
走出珍宝阁,刘敬深吸一口新鲜空气。手机在包里震动,她掏出手机扫了一眼,是张岚发来的消息:\"已经联系好了出版社的编辑,正准备洽谈接洽时间。\"
她将手机又装回了手包,家里放着的近三十本古籍正等着钱刊印,亡夫那里的子民正等着这些古籍摆脱蒙昧,走向文明。阳光洒在她的风衣上,她仿佛看见丈夫生前那棱角分明的面庞。
手机再次震动,是银行到账的短信提示。刘敬望着短信里的一长串数字,轻轻抚摸着坤包上的牡丹暗纹。自己这个站在五尺讲台羞于谈钱的女教师,此刻正站在历史与现实的交汇点上,准备用一千三百万华夏币,为亡夫所处的那个时代点开启蒙开化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