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沉睡了许久的龙王爷终于醒来,或许是觉得自己耽误了许多事,连夜当值,既没有带上风婆婆,也没有去喊雷公电母,单独带着雨口袋就上路了,待忙活了一天的人们沉入梦乡,窗外便淅淅沥沥飘起了雨。
云老二被檐下滴滴答答的水声唤醒,光着膀子起身推开木门——雨丝细密如愁绪,在这寂静的黑夜里,默默的下着,抬头望,天上的乌云压得低低的,黑沉沉像是浸了水的棉絮,瞧着就藏了满腹的雨意,估摸着能下上一阵子。
清晨起来,雨还没歇脚的意思。云老二父子俩起床后,不约而同抄起铁锹、披上蓑衣,踩着湿漉漉的泥地往荒地去——就怕雨水积多了淹了药材。进了荒地一看,积水竟真不少,汪在坑坑洼洼之处,亮晶晶的,想来昨夜龙王爷是真大方,把积攒的雨水一股脑泼了下来。这场雨一下就是一整天,直到夜幕低垂才恋恋不舍地结束。
蹲在田埂上的云老二,抓起一把湿土攥了攥,心里有了数——这场雨该是把渴了一年的土地彻底浇透了。
次日天放晴,云开雾散,可脚下的路还泥泞不堪。他半点不嫌弃,卷起裤脚拎着铁锹,深一脚浅一脚往荒地外走。果然,先前大地上那一张张狰狞的大裂口全不见了,只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像是大地舒展开的皱纹。
一年的干旱总算熬到了头,云老二却对着这片湿润的土地深深叹了口气——旱是解了,地能种了,可没种子啊!没有种子,来年还不是照样绝收?他挠着后脑勺,愁得眉头打结。虽说这几年在荒地总遇着好运气,可种子这东西,老天爷就是再偏袒于他们家,总不能凭空扔下来吧。
自打上次下雨到现在,不过十天光景,他鬓角的白发都多了好几根,纵是平日里算得精明,此刻也想不出半分辙来。
日头一晒,地干得快。云老二挖了一锹土,土块松散不粘锹,正是犁地的好时候。
之前的地浇过干了之后,开始犁地时,老黑就开始跟着豆子学犁地,虽说技术还糙得很,握犁的手僵硬得像块石头,豆子总笑他:“扶个犁而已,犯得着使出吃奶的劲?你看你犁的地,深一脚浅一脚,费人、费犁、更费牛!”云老二倒不嫌弃,只让他放开手脚练,多练练就熟了。
傍晚收工回家,云老二顺路去隔壁通知老黑和豆子:“雨后地干的又差不多了,可以继续犁地了,明日起,你们就去犁地吧。”
老黑蹲在地上搓着泥手,抬头犯嘀咕:“这连种子都没有,犁了地也种不上,不是白耗牛力?”
云老二笑了:“牛力这东西,放着又不能攒起来生利息,先犁出来再说。便是今年种不了,把土翻松了晒晒,总比板结在那儿强。”
家里还有桩烦心事,就是堆在屋角的药材。水路倒是安稳,可河里的水位还没涨起来,船一时半会儿通不了;旱路不算远,有马车代步,一天来回绰绰有余,可听说路上难民还多,走旱路实在不放心。
云新阳眼珠一转:“让娘给我和大哥做点行头,我俩一起去县城卖草药,保管没事。”
徐氏正在做绣活,抬头问:“要啥行头?娘给你们做。”
“给我和大哥各做顶帷帽,再给我缝件单斗篷。”云新阳说得干脆。
云老二皱起眉:“做这些玩意儿啥用?”
“当然是搞点神秘感,冒充江湖人唬唬那些难民呗。”云新阳晃了晃手,握上剑,笑得一脸机灵。
徐氏手巧,连夜就把帷帽和斗篷赶制出来。次日一早,云新阳让大哥戴上帷帽,自己则也披了斗篷,戴上帷帽,腰间悬着剑,在院子里踱了几步,然后拔出剑,摆了个挥剑的架势,转头问爹娘和兄弟们:“咋样?像不像闯荡江湖的?”
老四云新晖和老五兴旺见过三哥和吴鹏展练功,打心底信三哥的本事,连连点头叫好。云老二想起他打野猪时的利落劲儿,也放了心,只是反复叮嘱:“路上真遇着难民抢劫,吓唬吓唬把人赶跑就行,可别拿他们当野猪对待——那是要出人命的!”
云新阳点头应下。云老二又转向云新晨:“路上多看着点你弟弟,别让他下手没轻没重。”云新晨也郑重应了。于是开始将药材分门别类归置好,一切就绪兄弟俩晚上早早休息。
天刚蒙蒙亮,兄弟俩就将药材装上马车,赶着马车出了门。上埠镇上也有难民,多是些面黄肌瘦的老弱病残,眼神里只剩麻木,瞧着没什么攻击力。过了镇口,上了通往凤溪县城的官道,云新阳让大哥把帷帽戴好,自己也把斗篷系紧,从车厢里抽出剑抱在怀里,稳稳坐上车辕。
从镇上到县城,约莫四十里路。官道上空荡荡的,行人稀稀拉拉,半里路都不见一人,难民更少见。云新晨抓着马缰绳,有些纳闷:“咱是不是太紧张了?这路上瞧着挺安全的。”
云新阳眼神没离开前方,沉声道:“无事要小心,有事要胆大。真遇着情况,千万别慌,听我的吩咐。”他知道大哥老实,没经历过这些——上次他们几个孩子从安青府回来,路上的凶险可不少,只是没跟他们细说罢了。
从上埠镇出发到现在,两边都是平坦宽阔的,马车继续往前赶,走了大约十里不到的路程,前面出现一片林子,林子紧挨着小山包,虽然今年干旱,树木叶子本就缺水枯黄,如今又是秋季,远看枯黄一片,但仍然不难判断出山上树高林密。兄弟俩都是头回走这条路,但是云新阳判断如果想要劫道,这里是个最好的选择,进可上路劫道,退可进山躲避,于是压低声音:“大哥,前面不管出啥状况,都交给我,你只管赶车往前走。”
云新晨刚应了声“好”,马车就拐进一道弧形弯道,不得不放慢速度。云新阳身子一旋,轻得像片叶子,噌地跳上了车厢顶,眯眼往前观望。又走了二里地,道路越发曲折,马车速度再降,他忽然低喝一声:“大哥,抢劫的来了,不用紧张,听我指挥!”